「拯救福爾摩沙」、「福爾摩沙萬歲」……。今年一月卅一日，西好萊塢市的一處空地上，麇集了上百位手持標語的示威群眾。他們自稱「福爾摩沙之友」，但此福爾摩沙非指太平洋彼岸的台灣，而是已在好萊塢開張營業了五十年之久，卻即將被拆除改建為立體停車場的「台灣酒家」。

「在波斯灣危機時刻，這件事看起來似乎微不足道，但這也是一場為文明而起的戰爭，……」呼籲福爾摩沙之友參加簽名、示威活動的宣傳單上如此寫道：「他們（編按：指華納公司）想讓這件事情悄悄發生，但我們偏要把它鬧個天翻地覆。」

異域他鄉，換了其他移民的餐館遇到類似情況，既然一切合法，停業、拆屋等等大概也真的就「悄悄發生」。年輕時和父母一起移民美國，至今英語仍說得「破破的」關林原先也是這麼想：「反抗一個巨人是沒有用的，何況打官司要花太多錢了。」

但顯然，華納公司和關林都錯估了自己的實力。當一位老顧客接到關林的電話，得知台灣酒家將被迫拆除時，當場就難過得要掉淚。結果一傳十，十傳百……，不但示威當天洛杉磯的七家電視台及大批媒體記者均到現場訪問，當地古蹟文物保留協會亦加入聲援，一下子台灣酒家與華納公司的攻守地位完全改觀。

「有四位律師義務替我打官司，四千多人簽名支持台灣酒家」，關林說起他的「朋友們」，臉上充滿驕傲。

這間老舊的小酒館，到底魅力何在？

食譜封面數十年如一日。（黃麗梨）

整間店都是古董

位於西好萊塢市聖塔蒙尼加大道和福爾摩沙街交口的台灣酒家，是一幢一層樓的小平房，除了屋側用霓虹燈管圈寫的「台灣」二個中文字，實在平凡不過。但穿過前門走廓，只一門之隔，立刻進入美國的五十年代。

昏暗的燈光下，高高的半圓形吧台前坐了幾位衣著前衛的年輕客人。吧台後，除了各式好酒，還有中國的觀音像、宮燈，及整排的好萊塢明星照片。這些發黃的老相片，更由酒吧間蔓延到後面那截由電車車廂改裝的餐飲間，滿牆滿壁，成為「台灣酒家」最主要的裝飾品。只見克拉克蓋博、瑪麗蓮夢露、約翰韋恩、貓王艾利斯普里斯，乃至於當今走紅的U-2合唱團，都對著客人展開他們顛倒眾生的笑容。

明星照片共有八百多幀，據關林透露，都是他們光顧台灣酒家時送的，許多還附上親筆簽名。

「自從被客人偷偷拿走幾張後，我就把它們全都牢牢釘在牆上」，關林坐在他數十年來每晚必坐的座位——酒吧間最後一個馬蹄形沙發上，環顧著四處微笑道：「我這堛漕C一樣東西，都是古董。」

的確，吧台旁笨重的老式收銀機，給客人倒水的錫壺，名人簽名簿，及被接在酒吧間後面的電車車廂，全都是好萊塢默片時代就有的產物。在歷史短、新舊汰換快速的美國，確實稀罕。難怪當許多客人在朋友的推薦下，到過台灣酒家一次後，就成為這個紅黑色調的老酒館座上常客。

這幢不起眼的小平房，因被迫拆遷而在洛杉磯的電視、報紙上大出鋒頭。（黃麗梨）

古董女侍、古董酒保

一位參與示威活動人士，對新聞媒體說了一句含義深刻的話：「我們要保護的，不是這幢建築，而是我們的文化資產——台灣酒家是好萊塢活生生的博物館。」

其實這座「博物館」堛漸j董，不只是那些牆上的裝潢，屋堛瑣鼓哄A連堶悸漯A務生、酒保，都有相當傲人的資歷。

像一位金髮泛白但身手仍十分矯健的女侍者，「才」來了十六年，比起另外兩位在此已工作卅八年，今年分別七十七、七十八歲的女侍，算是這家酒館「新來的女孩子」。

但若要論起資格，她們又得靠邊站了。因為除老闆之外，「台灣酒家」的第一把交椅，要數老酒保伯瓦頓。

「他是全洛杉磯最好的酒保，跟了我四十二年了」，關林的言談自然流露出他與工作夥伴的感情，「我們那位胖女侍，我把她從後門踢出去，她馬上就會從前門回來。」

服務人員數十年如一日，連台灣酒家的許多客人，都屬古董級。

「我們要關門的事情傳開後，好多老朋友拄著柺杖，坐著輪椅回來看我」，關林十分安慰地說。

這時，角落裡一位靜靜享受午後時光的客人忍不住插話進來：「我在這同一個位子已坐了卅年，台灣酒家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說「台灣酒家」是好萊塢的博物館，一點不為過。連洗手間的門，都以好萊塢電影的老海報來區別男女。（黃麗梨）

客人的第二個家

他那種真心的讚美，看了真令人動容。台灣酒家的懷舊氣氛，對雅好此道的人具有特殊魅力；但早年開業時，它憑著什麼能讓顧客喜歡這裡，甚至把它當成第二個家？

對於這個問題，關林想了一會兒，「我尊重客人，當他不需要我們的時候，他可以完全不受打擾；當他需要我們的時候，得到的絕對是針對他個人的服務。」

對於哪位客人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口味如何，他都能如數家珍。有時客人在店裡醉倒，他還讓侍者開車送回家。

關林這種體貼人意的特質，受惠最多的其實是他自己。原來這個小酒館是一位猶太人柏恩斯坦開的，那時關林還在別的餐館掌廚，這位創始人為了讓客人好酒有好菜配，便把關林挖了過來。一直單身的柏恩斯坦先生自己也頗好杯中物，經常醉酒後由關林照顧，送回家，扶上床，兩人情同手足。廿年前柏恩斯坦過世，台灣酒家就由關林一人獨資經營。

「以前我曾向他建議買下這塊地，但他說：『你那麼老了，我也那麼老了，買了做什麼呢？』」關林回憶中不免帶著一絲遺憾，——要是當年老夥伴聽了自己的勸，台灣酒家就不會遇上今天的麻煩了。

中國神像下的老式收銀機，仍在「台灣酒家」服役。（黃麗梨）

永遠的福爾摩沙

所幸當年他悉心款待招呼的客人，今天聯合起來與他一起保衛台灣酒家。受到輿論壓力，華納公司終於做出善意的回應——至少三個月內暫不執行收回租地的決定。「我們希望這件事有一個和平解決的方案」，華納公司發言人說。這三個月，可以讓關林在附近尋找合適的地方，把台灣酒家搬過去。

但即使找到一個可以搬家的新地點，能讓這一間博物館一樣的酒館重新活起來嗎？對此，鬥志高昂的關林倒是充滿了信心：「你別看我年紀大了，我的手還是很巧。這店裡的裝潢當初都是我親手佈置的，我可以把它們全部移到新家去，包括後面那截老車廂在內。」

這也是好萊塢人的心願——畢竟這個當年拉娜透納曾經狂舞，貓王深夜大灌啤酒、李馬文喝得酩酊大醉後給丟出去的地方，是他們毀掉就永遠不復追尋的歷史。

福爾摩沙，萬歲！

〔圖片說明〕

P.96

開張了五十年的「台灣酒家」，古董級的客人比比皆是。和老闆關林（右）握手的這位，就在同一個座位坐了卅年 。

P.97

這幢不起眼的小平房，因被迫拆遷而在洛杉磯的電視、報紙上大出風頭。

P.97

食譜封面數十年如一日。

P.98

說「台灣酒家」是好萊塢的博物館，一點不為過。連洗手間的門，都以好萊塢電影的老海報來區別男女。

P.99

中國神像下的老式收銀機，仍在「台灣酒家」服役。

P.99

捧著金元寶的彌勒菩薩，笑咪咪地立在酒館裡一角。

P.100

「台灣酒家」的酒，與它的佈置同樣受稱道。

捧著金元寶的彌勒菩薩，笑咪咪地立在酒館裏一角。（黃麗梨）

「台灣酒家」的酒，與它的佈置同樣受稱道。（黃麗梨）

（黃麗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