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旅行
說話極女人味但個性帶著豪俠之氣的張曉風說,很羨慕古代文人的生命範疇是如此廣而自由,例如蘇東坡可以讀書、做官、寫詩、寫散文,還可以治水患,成為全方位的人,「一切照道理走」。
雖然張曉風以散文著名,其實她在戲劇創作上同樣有亮眼表現,因著老師李曼瑰的提攜,也曾二十多年不間斷對戲劇的投入,有名的〈第五牆〉曾獲編劇金鼎獎,之後陸續又有〈武陵人〉、〈自烹〉、〈和氏璧〉、〈第三害〉等作品。
當然,寫文章和寫劇本不同,「文章寫完就完了,而劇本寫完,工作才開始,累多了!」因為喜歡而不斷為劇本找導演、演員,與音樂與舞台設計配合,甚至擔心票房好壞等。而總能一次又一次的過關,其實仍與她凡事全力以赴的個性有關。
雖總是身兼數職,張曉風最愛的卻是「什麼也不是」、純然扮演自己時的角色。有一年兒子要為她過母親節,張曉風卻很不「母性」地要求:「讓我走得遠遠的,什麼都不用做,就是最好的母親節禮物!」
那天她獨自開車經陽金公路到大屯山主峰,因為遊客不多,可以靜思凝望對面的七星山,「很孤獨但很棒的一天,可以回到安靜的自己,這樣就足夠了。」
獨自旅行也是她「回到安靜的自己」的方式,張曉風很珍惜一家人出遊,那是家庭回憶的一部分,但更偏愛一個人的旅行,像有次獨自在日本富士山下的湖邊「放空」5天,除了騎單車到處逛外,只有看書及沉思,卻引為最棒的旅行。
還有一次,張曉風到湖南,清晨閒適逛著岳麓書院,一個研究生模樣的學生靠了過來,說著「這岳麓書院很了不起,不像牛津或劍橋總是難脫宗教背景,」張曉風輕輕回了一句「如果儒家也是一種儒教,那又另當別論了!」當下研究生趕緊留住她,「請等等,我請院長來跟您說。」張曉風最喜歡誰也不識自己的時刻,可以單純無負擔的對話。當然,如時間不允許,在台灣也天天可做小小的旅行,如「到烏來南勢溪旁喝喝茶靜坐一番,也是棒得不得了的體驗。」
返璞歸真,惜物惜情
剛搬新家,張曉風自嘲有個「五角大廈」般的廚房,對這個侷促在畸零角落的廚房,她找來北一女剛畢業的小小書法家高于珺,書寫隸書體「五角大廈」貼在牆柱上,門板上也貼著對聯「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乾坤」。張曉風認為廚房是女人的天地,充滿香氣外,還得有點文氣,再一次印證她擅將自己的堅持用浪漫表現出來的風格。
到了從心所欲的年歲,張曉風漸有返璞歸真的想望,她樂在安貧的生活,不是真貧而是一種降低慾望的享受。也許是時過境遷,也是生命風景不同,張曉風說中學時喜歡俄國作家如托爾斯泰、杜斯妥也夫斯基及屠格涅夫等激情式的理想主義作品,但現在反而比較喜歡像蘇東坡、辛稼軒及陸游等,很平實反映生活、更自在也自由的作品。
除了作家、教授、演講者、劇作家等身分外,她也是十足的「生活家」,隨手拿出自己做的陶藝掛飾,簡單的「旦暮」2字,隱含著時時刻刻熱愛著生活的美意,也象徵她的淡泊明志。另外,對設計頗有興趣的她,將舊牛仔褲及方巾,請一位手巧的大陸太太按著她的設計,組合成很有味道的環保包及家事圍裙。
由環保而來,張曉風也說,自己在「惜物惜情」的情愫與「安貧」間,也存在著矛盾與極端。
像舊襯衫請人重新換領子時,連修改師傅都嘖嘖稱奇:「現在沒有人將領子穿破成這樣還保留的!」修改費倒比新買的更貴;為了充分利用烤雞的「雞架子」(雞骨頭),她只好買昂貴的壓力鍋來熬煮;捨不得丟的舊竹簾,重新翻新上線也貴過買新的。其他像買回拆廢船的船窗當置物墊,或從路旁撿回雖舊但仍完好的一張椅子,對張曉風來說也變得一點都不奇怪了。
生命無常,但求無憾
一向活得積極適意的張曉風自律甚嚴,「時間不多,不能浪費」一直是她對生命侷限的認知,努力活在當下,對未來則不敢承諾太多。
為此,張曉風說了個故事:有朋友在阿拉伯做工程賺了不少錢,閒聊間,朋友說在阿拉伯賺錢雖容易,但碰到的困難也不少,像簡單的一句「明天請大家10點來開個會」,得到的回答永遠是「一切看阿拉的旨意」──隨意應允明天可以來開會是一種對生命的傲慢,生命無常,「一切看阿拉的旨意」則是謙遜的態度,「生命是一紙隨時可以終止的契約。」張曉風說前年去耶路撒冷時,更理解了如此的想法。
對於人生,張曉風很欣賞廣欽老和尚臨終前的偈語「無來亦無去,沒有事!」雖是如此,張曉風亦覺得「人生,活得好是一門學問,」她仍然處在時刻學習中。像她說「養子非防老而可以防『陋』」──同子女一起成長,可防孤陋寡聞,不會與社會脫節。
詢問正在寫作的計畫,張曉風笑言「當然不能說」,「正在釀製的酒,不到釀好絕不能打開瞧瞧!」
至於寫自傳,張曉風笑著說自己「還不夠老」,她以為「寫自傳不光憑靈感、才氣,對當代脈動及新聞的追索,也是還原時空所必要的。」但一句「等我有空」,雖精用時間讓張曉風多方兼顧而成就圓滿,但因熱情、因不平則鳴,張曉風會持續很忙,忙得快樂而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