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九百年了,宋代女作家李清照苦心經營的文字,直到今天仍然絲絲入扣、字字鏗鏘地打入人心。文學的感染性和永恆性,是這樣歷久而彌新。
典型在夙昔,今人展風貌
也是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節,為紀念這位我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女作家誕生九百周年,也為呈現近卅年來活躍於國內文壇女作家的筆耕成果,中華民國圖書出版事業協會與國立中央圖書館,特聯合在國際學舍春季書展中,舉辦為期一個月(二月七日至三月四日)的「李清照作品及研究資料展」與「當代女作家作品展」,將當代作家作品與古代作家並陳展出,頗具承先啟後之意,吸引許多文藝愛好者前往觀賞。
展覽中,中央圖書館提供了館藏珍貴的李清照作品善本複製品,同時也蒐集李清照作品的現行刊本及後人研究的專書、學位論文、期刊論文、報紙論文等一百餘種。
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在「當代女作家作品展」,許多讀者對著牆上一幀幀女作家放大的生活照、活動照指指點點,認得好不辛苦,也好不開心。
除了近千張女作家的照片,這項展覽還包括近卅年來國內外自由地區三百多位中國女作家的作品一千多冊,以及報章雜誌上有關女作家生平與作品評論的剪輯資料二千多篇。展出內容豐富,展出單位並出版「當代女作家書目」,提供完整的書目資料。
國內有史以來第一次文學史料展
中央圖書館館長王振鵠表示:「評論文字與作品同時展出,是為了幫助讀者更深一層領會作品中的含意。」
王館長指出,這個展覽可說是國內有史以來第一次的文學史料展,對女作家而言,不但地位被肯定,也可藉此回顧自己的作品,並與其他作家互相觀摩,擴展未來的寫作領域。
實際負責籌畫這項展出的中央圖書館閱覽組主任張錦郎,十分感謝女作家的鼎力相助。他說:「如果不是她們熱心提供照片、作品,這項展覽不可能在二個月內籌備完成。」
張主任表示,為配合國際學舍的春季書展,以及李清照誕生九百周年,「女作家作品展」的籌備期僅二個月。短時間內籌畫這項龐大複雜的展出,難免有所疏漏;卅年來對國內文壇有貢獻的女作家應不僅這三百多位,作品也必超過一千五百部,他說:「展覽雖未結束,我們已著手增添補遺,目前就增加了一百多人、一千餘冊作品,將與此次展出內容一併在本館闢室珍藏,這個工作將永遠是『進行式』!」
女作家起自新文學運動以後
翻閱中國文學史,在過去那個以男性為中心的世界中,在那段女性以無才為德的時代裡,女性文學自然微乎其微。勉強可舉的,只有少數出身書香世家的女子,像漢代的班昭(捷予)、蔡琰(文姬);唐代的薛濤、魚玄機;宋代的李清照、朱淑真而已。其他像武則天、左芬(左思之妹)等,也傳說有詩文傳世,但並無確實證據可考。
國家文學博士、也是文學批評家的沈謙教授指出:近代中國女性文學最早透出曙光,應是在一九○七年。當時有一批留日的女學生在東京創辦「中國新女界雜誌」,提倡婦女救國、兩性平等。沈謙說,當時的刊物內容雖不屬文藝性質,但已開時代之先聲,為後來從事筆耕的女性,鋪下登高的楷梯。
民國六年的新文學運動之後,白話文取代文言文成為中國文學的主要工具,新興的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爭相競起,使文學邁向新紀元。
同時,由於外來文化的交流激盪,和社會環境的變遷,新思想、新觀念不斷輸入,兩性平等、女權思想因之風行。婦女受教育的機會大增,女作家便在此時相繼出現。
蘇雪林是文壇耆老
她們一方面熱中新文學的創作,一方面充滿男女平等、民主自由、自立自強……的新觀念。因此,這時期的女作家不僅是新文學的前鋒,也是新女性的代表,像冰心、白薇、廬隱……等,當時都赫赫有名。
國內年輕一輩的讀者,對於當年那些新文學的前鋒多較陌生,但有一位除外——那就是如今人人敬稱「蘇先生」的蘇雪林教授。
蘇雪林生於民國前十三年,早年留學法國巴黎大學,她的作品從民國十七年出版的長篇小說「綠天」、十八年的「棘心」,到民國七十二年出版的「中國廿、卅年代作家」論文集,共有四十五本著作,時跨半世紀以上,體裁兼及小說、散文、論述、翻譯,是當今文壇最受尊重的老前輩。
北伐、抗戰時期,無論前線、後方也都有女作家出現,她們的作品以發揚民族精神、鼓舞民心士氣為主。大眾熟悉的女作家謝冰瑩,就在當時從軍報國,寫出了聞名中外的「女兵日記」。
卅年來女作家人才輩出、佳構無數
女作家真正人才輩出,活躍於文壇,應是近卅年的事。
政府遷臺之後,卅年來經濟繁榮、社會安定,並致力教育、文化發展,人人「行有餘力,則以學文」,產生不少作家。而且,此時新文學運動已發展了卅年,白話文學從嘗試、磨練的萌芽階段,逐漸成熟,並向西方學習新貌、向傳統擷取精萃,加上作家自我突破、創新,卅多年來,成就不但超越前人,而且開拓了自己穩健的道路。在這段蓬勃旺盛的文學氣氛中,女作家也不讓鬚眉,無論作品的質與量,都有豐碩的成績。
三代作家各有不同風貌
如果將卅年來的女作家,依時間分三個階段來談,我們可發現她們的寫作風格恰是:第一代(時約遷臺後民國卅八年至四十九年)的思鄉情懷;第二代約自民國五十至五十九年)的西潮風貌;以及第三代(民國六十年至今)關懷鄉土、放眼天下的豐收時期。
第一代女作家有一些共同的特色:在大陸受教育,在臺灣成名,作品以散文為主流,滿溢著思鄉懷舊之情。
由於這一代的女作家,多生長在抗戰、剿共的動盪時代,顛沛流離的經驗,使她們閱歷廣、感受深。懷鄉之情、憂國之思,運用女性豐富的情感渲洩筆端,尤其感人。
第一代女作家作品質樸真誠
沈謙指出,這一代的女性文學,文字樸實真誠,不見雕琢花俏,特別耐人尋味。例如琦君、林海音、張秀亞、鍾梅音、徐鍾佩、艾雯……等,都寫下許多質樸、雋永的散文佳構。
思及第一女作家溫馨感人的作品風格,幾乎每個人都會聯想起在那個沒有電視、電影亦不發達的時代,守著老收音機聽廣播小說的情景。繁露、孟瑤、郭良蕙、華嚴、張漱涵、黎隱……等人的長篇小說,都常在收音機中播出。
第一代女作家發表的園地,除報紙副刊外,還有中央日報的「婦女與家庭」周刊,及新生報的「新生婦女」週刊。於是出現許多筆觸活潑、清新的專欄作者,如葉曼、劉枋、丹扉、鮑曉暉、小民……等。她們的文章或論理談情,或輕鬆俏皮,都頗受歡迎。
此外,沉櫻、胡品清、姚姮……,將許多英、美、法的作品譯介給國人;而殷張蘭熙、齊邦媛則將中國文學作品譯為英文。此外,蓉子的詩,潘人木、畢璞、王令嫻、姚宜瑛、童真、陸白烈……的短篇小說,陳克環的方塊,魏廉、魏訥、嚴友梅……的兒童文學等,也都使得當年的文壇,充實而富有情味。
目前,第一代女作家的年齡多在六十歲左右,大部份仍勤寫不輟,並以更多的途徑貢獻社會,如葉蟬貞、趙文藝是國大代表,胡品清、琦君、孟瑤、張秀亞執教杏壇,林海音、姚宜瑛辦出版社,羅蘭製作主持廣播,……更豐富的閱歷,使她們筆端的人生愈加充實。
張愛玲有其不凡的地位
如果依年齡計,當代中國最受推崇的女作家張愛玲,應列在第一代女作家中。
張愛玲生於民國十年。她在民國卅年左右走紅於上海文壇,民國四十一年逃出大陸後,曾暫居香港,如今定居美國。
她的小說,意象繁複、譬喻妥貼,處理人情極其老練,文字裡又充滿蒼涼的意味。
夏志清先生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將張譽為「曹雪芹之後,中國最優秀、最主要的作家」。當代小說名家白先勇、王禎和、朱西寧……,文學評論家水晶、尉天驄……,亦都對張的作品極為愛好與推崇。
第二代女作家時興留學生文學與現代技法
第二代的女作家,多在臺灣受的教育,而且有不少是大學外文系出身,受西洋文學與新思潮的影響頗深,作品流露出另一種自信、講究技巧的新風格。
也有許多女性在大學畢業後赴美留學,寫下許多以描寫留學生活為題材的作品,當時於梨華、吉錚、雲菁、歐陽子、陳若曦、叢甦、鍾玲、施叔青……等人的作品,都極受歡迎與重視。
在第二代作家崛起的時代,長篇小說的創作量開始減少,寫作者著迷於創作精緻、深刻、不講究故事情節的短篇小說,其間佳作迭現,把小說創作帶往一個新里程。
短篇小說外,現代詩在第二代作家崛起的年代也十分蓬勃,敻虹、藍菱、張香華……都常有佳作。
張曉風有枝豪秀的健筆
第二代的文壇,籠罩在西潮的衝擊下,現代風格的短篇小說、現代詩大行其道,此時卻出現了一枝傳統、清新、獨樹一格的散文健筆,這就是張曉風女士。
張曉風畢業於東吳大學中文系,廿六歲那年便以「地毯的那一端」獲第二屆中山文藝散文獎,成為歷年最年輕的中山文藝獎得主。她的散文簡約有致、情感豐富,余光中說她有枝「亦秀亦豪的健筆」,可謂最具代表性的評論。
張曉風又有「第五牆」、「武陵人」、「第三害」等劇本創作,並以桑科、可叵為筆名,寫俏皮、諷刺的雜文,果然亦秀亦豪、亦諧亦辣。
有人沉寂下來,有人重又復出
劉靜娟、荊棘、康芸薇、徐薏藍,丘秀芷、季季、趙淑敏、薇薇夫人、林文月、嶺月、劉慕沙、朱佩蘭……等人的散文、小說、方塊文章與譯作,也都是第二代作家中被稱道的。
目前,劉靜娟主編新生報副刊,並曾獲國家文藝獎;荊棘在寫下深刻感人的「南瓜」後赴美,沉寂甚久,直到最近與美籍丈夫共營農場,鄉居生活頗為悠游自如,才又提筆寫作,投稿國內報刊,並且仍受歡迎;康芸薇的散文與短篇小說細膩生動,曾極被看好,但她在工作、家庭、子女……諸事負擔下,沒有太多時間動筆,近年來舉家遷美後作品就更少了;丘秀芷一方面教書,一方面仍然勤寫不輟;季季高中畢業即隻身北上,一心在寫作上求發展,也寫過不少精彩的小說,她曾嫁給記者兼作家楊蔚,離異後獨力謀生,進入報社擔任副刊編輯工作,生活穩定下來,惜作品卻比以前減少;趙淑敏在中華日報以魯艾為筆名所寫方塊,關心層面很廣,氣魄直追陳克環……。
在翻譯工作者方面,林文月在臺大中文系任教,近譯日本古典文學鉅作「源氏物語」,大家都極讚佩;朱佩蘭當年翻譯「冰點」暢銷後,近來仍常有日本小說的譯作出現;嶺月亦常翻譯日文作品,近來則從事一系列的日本少年讀物譯介;劉慕沙翻譯的「芥川作品集」,也極受好評。
瓊瑤是作品最暢銷的職業作家
第二代女作家中還有一位最具「知名度」的小說家——瓊瑤。瓊瑤本名陳哲,民國廿七年生,廿五歲那年以「窗外」成名,以後陸續出版四十本小說,直到最近剛完成的「失火的天堂」。一般以為,瓊瑤的小說中,以抗戰為背景的「幾度夕陽紅」實屬佳作。無論文壇對她的作品評價如何,她的書一直保持最暢銷的紀錄。她亦曾自組公司拍片,她的作品搬上銀幕也極賣座。由於拍電影太複雜、勞累,如今她已決定專事寫作。
第三代女作家熱中文化尋根,關懷當代意識
比起第一代或第二代的作家與作品,第三代的文壇顯得更加多樣化。
第一代女作家對大陸文化的回顧已寫了許多,第二代女作家迷醉西方技巧的趨勢也漸已調適、修正,於是第三代女作家的寫作題材多以反映臺灣現實的社會環境為主流,文字技巧亦由絢麗歸於平實,精神內容則充分顯示出對社會的關注、參與。
近年來文壇上女作家的表現特別可觀,一方面由於第一、二代女作家勤寫不輟者,作品已更趨成熟;另方面文學雜誌、女性雜誌、綜合性雜誌大量出現,加上原有的報紙副刊,文章需要量極大,也使得女作家寫作更勤;再者,文學獎的獎額與權威性提高,不斷獎掖新人。在這股鼓勵寫作的風氣下,出現許多年輕的女作家。
擅於描繪現代女性的心思意念
第三代女作家中,李昂、蕭颯、蕭麗紅、袁瓊瓊、朱天文、朱天心、愛亞、蘇偉貞、蔣曉雲、許臺英、曹又方、玄小佛、陳佩璇、張小鳳、姬小苔、廖輝英……等人的小說作品,各有風貌,各創佳績,甚受矚目。
這些女作家大多學生時代就開始寫作,是在臺灣出生和成長的,對她們來說,上一代的「鄉愁」遙不可及,彼岸西潮也不再那麼新奇誘人,因此,她們的小說多著眼於當代、本土,以探討社會急速變遷中,現代人的感情生活為主題。
由女性親身的體驗、感受、反省、思考,加上女人敏銳的觀察和細膩的文筆,來描繪及討論現代女性自身的問題,自然深入感人,且能切中要旨。這些年輕女作家為文壇注入了新氣象,也為女性文學開闢一個獨有的領域。
報導文學興起,女作家擴展關懷面
在尋根熱潮——關懷鄉土情、放眼天下闊——的精神下,報導文學亦在這個階段興起。女作家心岱、馬以工、韓韓是其中佼佼者。她們不但深入鄉土、採擷鄉情,更兼及建築、古蹟、環境保育等層面。
而另一種鄉情——對鐵幕內同胞的關懷,也由一些逃離大陸作家的作品中表露出來。陳若曦的「尹縣長」、馬瑞雪的「送給故鄉的歌」、古威威的「我家在天安門後面」與「十六歲.北平」、楊明顯的「姚大媽」、「城門與胡同」,幾乎都成為年度暢銷書。
比起第一代女作家筆下的懷鄉憂國,這些女作家由於親身經歷了共產主義的統治,感受更為深沉,震撼力也更強。
此外,第三代女作家中還有許多從事新聞工作者,寫下許多有深度、有時代意義,且深具可讀性的特寫文字,例如黃肇珩的「當代人物一席談」、殷允芃的「決策者」、胡有瑞的「現代學人散記」、夏祖麗的「她們的世界」與「人間感情」、桂文亞的「心靈的果園」與「墨香」……等。
異軍突起,各擅勝場
當今文壇還有一些異軍突起的「黑馬」,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創造生命奇蹟的杏林子、詩情畫意的席慕蓉和流浪沙漠的三毛。這三位女作家以不同的背景闖入文壇,成為「風雲人物」。
杏林子本名劉俠,十二歲那年起四肢癱瘓,使她的正式學歷不過小學畢業,而七十二年竟以散文「生之歌」獲得國家文藝獎。她的文章充滿堅強的生命力與對人間的禮讚,讀者讀來都會深受鼓舞。
席慕蓉本是畫家,她在短短幾年內成為眾所矚目的詩人兼散文家。她是位生長在臺灣的蒙古人,性格兼具北地的豪放和南國的溫柔,因此文章爽朗又秀麗。詩集「七里香」、「無怨的青春」,散文「成長的痕跡」、「有一首歌」都清新可喜,並且極為暢銷。
以描繪撒哈拉沙漠風情及自身流浪生涯而成名的三毛,原名陳平。她在民國六十六年出版一系列三毛流浪記——「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雨季不再來」……,直到最近的「送你一匹馬」,都風靡一時。在讀者們都熟悉的——三毛的丈夫——荷西過世後,她停下流浪的腳步,懷著一顆破碎卻仍溫柔的心回到國內。如今她在文化大學教授文學創作課程,她的教學方式別具一格,教學態度極為誠懇、用心,甚受學生歡迎。
女性普受教育後,女作家不再是文壇點綴
從早年女性作家被視作文壇上稀有的「奇葩」,女性文學被視為瑣記感懷、充滿「閨秀氣」;到近卅年來,文壇上的女性無論在胸襟氣度、題材筆觸,不但不讓鬚眉,且有凌駕之勢。分析其因,最重要的是女性受教育的機會大增。
在中國古典文學中,有許多詩詞文章都出現如「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之類男性作家擬作的「閨怨」詩詞。等到女子讀書識字之後,能自己表達心境、想法,自然更加貼切動人。及至女性受教育的機會普及,女人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後,胸襟、見識漸能不讓鬚眉,女作家於是亦有不容忽視的成就。
女性敏感細膩,有豐富的寫作本錢
何況好的作品應能細膩描繪心靈的活動,與對周遭情境的感受,因此,對人生、人性的觀察要能「體貼入微」,對文字、情境的表達亦應「刻畫入微」。女人的心思原較敏感細膩,這種天賦特性,也使女作家在文學王國裡得天獨厚地盡情施展。
今天的女作家處在公平開放的社會裡,與男作家同樣擔負起文學史上承先啟後的重任。近卅年來,文壇上的女作家從繼承中國傳統文化、古典精神的第一代,到採納世界性現代文學表達技巧的第二代,直至掌握臺灣本土文化與當代意識的第三代,已逐漸茁壯、成熟,如今正朝向三者融合的恢宏道路前進,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