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到達關渡宮旁的營地，幾位鳥友也都來了。大夥穿上綠色沼澤衣，看起來個個都像大青蛙。準備就緒後，扛起竹竿，背起鳥網，越過淡水河堤進入沼澤區，前往昨天觀察到的成群候鳥聚集地上工——架網待鳥。

由淡水河上游一路沖刷下來的汙泥，在關渡附近積成烏黑、惡臭的泥沼。由於漲潮時海水入侵，鹽度變化很大，無脊椎動物如沙蠶、招潮蟹缺乏天敵，數量可觀，鳥兒食物豐富，當然愛在此地徘徊。

但鳥兒走來輕鬆自如的泥濘，對工作人員而言，可累了。一腳踩下，立刻深陷其中，奮力拔起，另一腳陷得更深，遠望好似一群人很辛苦的練著踩高蹺。

迎著夕陽回營地等鳥上網。（鄭元慶）

問君何所有？泥巴與異味

「唉喲！」還在中正高中念書的李景泓頻出狀況，跌成了泥人。雖然他答應媽媽每個月只來關渡做一次鳥類繫放，卻常常食言，果然今天又來了。結果很不幸的跌了五跤，眼鏡變成墨鏡，衣服、身上留下帶異味的泥巴，等於留下「證據」，看來回家是少不了一頓嘮叨了。

還是經驗豐富的老鳥友厲害，背著三、四根長竹竿，仍然很穩，還一邊教誨新手：「要腳尖先著地，比較容易把腳拔起來！」

行行復行行，二百公尺不到的路程，有如爬了一座山，到達後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即刻架起網來。

網的走向要和風向垂直，鳥兒順風而來，較易掛網。當然，有時風向變了，就算「笨鳥慢飛」，也不易飛進網。

每個鳥網長約六、七十公尺，平行架設三至五個，每個網距約五十公尺。長長的網由好幾根竹竿撐住，兩根竹竿間的網不能拉太緊，不然鳥兒有如撞上彈簧牆，安然無恙的又彈回去，飛走了。也不能太鬆，否則大型鳥上網會連網垂到泥沼，弄得髒兮兮，帶回去洗澡，常擔心它「感冒」；萬一漲潮，還可能淹水溺斃。

第一次巡網時水已漲到膝蓋、。

架網、解網要功夫

架網完畢，天色已暗，一面往回走；一面開始計時。鳥的體溫高達四十度，上網後太久沒活動，尤其晚上氣溫低，容易凍死。因此每隔一小時就得摸黑巡網一次。

回到營地，早已饑腸轆轆，換下沼澤衣到自助餐店胡亂吃了一些，趕緊又回營地，準備巡網。

再次穿上沼澤衣，帶了手電筒出巡。夜黑風高的淡水河口，白天綠油油的紅樹林成了一叢叢的黑影。隔著沼澤衣，腿、腳仍可感覺水的冰涼，冷颼颼的空氣夾雜著上網的鳥微弱的叫聲，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仍有幾分不安之感。

喜愛拍攝鳥的郭智勇開玩笑說要點名，算算有幾個人去巡網，否則潮漲太高，有人身輕若燕，重心不穩，漂到外海就糟了。

好不容易再度抵達架網處，果然不少鳥兒中網。幾個經驗老到的「老鳥」眼明手快，一看就知道鳥兒由那頭進網，三兩下由它上網的方向，倒回來解開，一隻隻鳥兒就給救了出來，裝進特製的棉布袋了。

對只來過幾次的新人，看到的則是「一堆亂網纏著一隻鳥」，還未動手，就先慌了，結果愈解，鳥網纏得愈緊。

好在每次巡網都有經驗豐富的鳥友帶領，不等你向他求救，他見你這廂手忙腳亂，比你還急。

有時上網的是嘴短而硬的R科鳥，如鐵嘴R、蒙古R，或體型嬌小，卻凶巴巴的伯勞，大家還會先禮讓一番。「這隻給你！」「你經驗多，還是你來！」沒想到新鳥友這麼「毒」，害得老鳥友不好意思推卸責任，硬著頭皮，結果手一伸進，就先被啄了好幾下。最後還是集眾人之力，才大功告成。

「老鳥」教「小鳥」解網。（鄭元慶）

繫放者的另一種心情

有些鳥兒上網時，掙扎太厲害，與網子盤纏糾結，怎樣也「無解」。最後只好動刀剪網，此舉是不得已之計，那表示自己解網功夫不佳，幸好長長的大網破個小洞倒是無礙，仍能服役。

有隻留鳥「烏秋」上網，它不過比麻雀大一些，卻是任老鷹見了它都要喊「救命！」所幸它身軀嬌小，力氣不大，不致造成重度傷害。但萬一是隻大鳥，如鷺鷥，就得小心。鷺鷥S型的脖子足有一尺多長，不躲遠點，它腦袋晃兩下，就可能出意外。鳥友麥嫣寶就曾讓它尖尖的嘴由臉上劃下一道血痕。

水鳥因為長途跋涉，心臟比之陸鳥算強多了。但仍有上網的鳥因驚嚇過度，心臟無法負荷而昏死過去；有的則上網掙扎過度受傷，或撞網後掉到水中奄奄一息。

雖說繫放工作，是為了研究和建立未來擬定鳥類保護計畫的參考資料，但如果不架網，鳥兒也不會發生意外。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情形，確實會讓繫放者心情矛盾。也因此作業時，大家就更小心。

室內作業時，由鳥羽顏色和磨損程度辨認成、幼鳥。（鄭元慶）

魚市？鳥市？都不是

巡網完畢，潮水已漲到腰際。將鳥兒帶回室內，由鳥袋取出的第一件事是先繫上腳環，如同先發給它一張身分證，再開始進行測量和記錄，目的是避免錯誤，否則大家七嘴八「手」，有人粗心大意把這隻鳥的嘴長記成那隻鳥的腳長就糟了。

細細的鳥腳是「金枝玉葉」，上腳環，夾緊環口時要特別小心。要是有人粗手大腳弄傷鳥，不成文的規定——到鳥籠邊去跪；所幸有專門用來夾腳環的夾子，還沒有人跪過鳥籠就是。

接下來，人手一支游標尺，量起鳥的「四圍」——嘴長、全頭長、翼長、跗蹠長。室內只聞此起彼落的叫著： 「A17001的腳十、B00711的翼長是十七……。」不知情者，還以為此地成了批發魚市。

關渡繫放五部曲：1.架網、2.迎著夕陽回營地等鳥上網、3.第一次巡網時水已漲到膝蓋、4.「老鳥」教「小鳥」解網、5.室內作業時，由鳥羽顏色和磨損程度辨認成、幼鳥。（鄭元慶）

眾鳥百態

鳥兒也不甘示弱。家燕活潑好動，死命掙扎，量了三五遍還量不成。

把它翻過來量，它忽然「傻眼」了——這輩子從未「躺」過，要它兩腳朝天，自然不知所措，愣在那兒有如初生的小嬰兒；「鷸蚌相爭」中的鷸科鳥也很皮，得每隻分開放置，否則會大打出「嘴」，死傷慘重。

小環頸R、東方環頸R則傻媔怌臐A睜著大眼睛彷彿在問做什麼；有時會有鳥因為害怕，量著、量著就要昏厥過去，這時得快快將牠喚醒，否則可能一睡就嗚呼了。

量完四圍和重量後，再翻起羽毛檢視：「這隻是成鳥」「為什麼？」新鳥友常趁此「每事問」，老鳥友也借此面授機宜，培養新秀，「灰斑R的幼鳥斑紋是斑點狀，成鳥是圓圈」「羽毛尾端磨損嚴重，是成鳥沒錯」，只見和鳥兒一樣傻氣的新鳥友頻頻點頭。

測量完此次巡網的收穫後，沒受傷的鳥兒就可放飛；較膽小的鳥兒要等天亮才放走。

由於潮水已漲，大夥兒分批休息。等午夜過後，潮水退了再巡網。

（鄭元慶）

如果有一天，鳥兒不見了？

雖然一夜下來，只有二、三個小時的睡眠；「生意興隆」時，甚至整夜無法合眼，卻也「無悔」。因為帶著望遠鏡賞鳥，可以見到許多鳥種和它們的行為；但繫放卻能更進一步接近鳥，把它握在手上反覆觀察。

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握在手中，它的羽毛那麼柔軟、它的羽色是任何畫家畫不出來的，它看起來又那樣脆弱，不管是誰，都一定會產生一股強烈的憐愛。

有人說，每個人心中都藏有一隻鳥，身在喧鬧的城市裡，這隻鳥被禁錮起來，當我們回到自然，鳥便展翼翱翔。

這就是繫放工作者每次結束工作，放走鳥兒，都會徘徊關渡堤防、覺得若有所失的原因。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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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渡繫放五部曲：1.架網、2.迎著夕陽回營地等鳥上網、3.第一次巡網時水已漲到膝蓋、4.「老鳥」教「小鳥」解網、5.室內作業時，由鳥羽顏色和磨損程度辨認成、幼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