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歡仍念舊愛
要與老機器同進退,還是趕上時代?老師傅們的心情是矛盾的。在裕台已經工作廿四年的李景權也是從印刷學徒做起,公司改用電腦排版後,他是調適最快的老師傅之一。
原來他另一份晚上在<聯合報>的印務工作,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有一次電腦化變革的經驗,因此他很快地適應,並調任為電腦排版機房的領班。
回憶當年首度遭受印刷排版電腦化的衝擊,李景權也曾徬徨和不情願,「大家都罵呀」,然而在害怕失去工作的恐懼中,以及報社辦電腦輸入比賽、發獎金等各種鼓勵辦法下,憑著不服輸的一股氣,大多數人還是慢慢熟悉了電腦鍵盤,學會了新的組排技術。
在電腦排版機房中,工作環境更明淨,噪音也少多了,但是李景權還是比較喜歡以往的工作形態。「大家可以邊檢字邊聊天,同事們情感親密許多」,他說活版印刷被淘汰是趨勢,他沒有話說;但是面對冰冷的電腦,心情難免有低沉的時候,有事沒事就會發發牢騷,罵幾句紓解一下。
時代早變了!
「雖然活版排字速度比不上電腦,但論及技術,顯然更需功力」,老師傅念念不忘能比出高下的活字排版絕技。
拿排一份樂譜來說好了,大小不同的音符,加上各式的滑音、大小升記號,要掌握適當的空間分配,一個熟練的師傅得花三個小時才能排好一首流行歌曲,一般的工人排一天還不一定排得好,而年輕電排人員更常常游標移來移去,就是抓不對位置,排得暈頭轉向。「這就是經驗」,楊正福說自己學了二、三十年,到現在功夫還不見得學得全,有些罕見的字,還不一定找得到呢!
活版技術學了三、四十年還不夠,但是電腦排版的學習只要學幾個月就可以熟練自如,曾經有活版老師傅一個小時最快可以檢到兩千字,但是學了三個月,手腳利落的小女生用電腦輸入文字,一分鐘最少六十字,而且錯誤的改正更快,老師傅如何比呢?
「十年前就收不到徒弟了」,一位老師傅無奈地說,時代早就改變了。
眼快,手到,心也在
但是老師傅是可敬的。文化大學印刷系系主任,也是裕台中華印刷廠廠長李天任指出,在以前要成為一位活版印刷工人並不容易,他必須有相當的知識水準,才能檢排文字稿件;而且由於技術水準高,社會需求大,印刷工人通常可兼兩份工作,早上在印刷廠上班,晚上又可到報社兼職,收入非常不錯。另外他們比一般人有更多機會接近文字知識,在早期也相當令人豔羨。
張勇永遠記得自己是民國五十七年八月十四日進入印刷界的,因為從印刷的工作裡,他真正學到了手、眼、腦並用,「像在排物理、幾何的書籍,有許多特殊符號,或是特殊排法,要注意字體、字形倍數等,一絲都不能馬虎」,他說老師傅真正用「心」在排版,一篇文稿到手上,會去了解文意再進行排版,所以再亂的手稿,都可以排得整整齊齊的。
世代就如此交替了嗎?
如今活版被取代了,老師傅多表現出相當的氣魄,「要拿得起,放得下」,楊正福一邊整理一些認為應該保留的珍貴鉛版,一邊比喻著:「大家都改開車,你還能騎腳踏車和人比快嗎?」
電腦世紀來臨,大家也能體認這股潮流,只不過老師傅在意的是:開發新技術的年輕一代,是否也應該尊重舊傳統?
楊正福隨手抽出辦公桌裡的幾份訃聞指出,單看印刷的形式,就可以輕易地分辨出那些是電腦排版印刷,那些是活字印刷。「電腦組版的通常把固定的訃聞形式輸進電腦貯存,應付不同人的需求,只須改動名字而已,所以所有喪家訃聞形式全是一樣的。而為了方便,這些固定的版形也不依傳統禮節,按輩份大小排出親族名字的高低形式;不像由真正懂禮俗的老師傅所組排的訃聞,親族輩份大小可以一目了然。」他說這些基本的印刷禮節與知識,電腦並非做不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只不過使用電腦的年輕人應先虛心去學習。
生命曾經閃亮
不管怎麼說,活版印刷技術真的要走入歷史了,它能留下什麼,只有懷舊?還是有些許後人敬佩的心意?這大概要靠人們自己去賦予它意義了。不過希望下回走進印刷博物館,當人們拿起一個個鉛字塊字時,能有人想起:原來「字」是可以有生命的,它真的是可以實實在在掌握在手心裡的。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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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檢排印刷系統已在今天和傳統活版印刷完成了「世代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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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字模今後是用不著了,但有永遠無法抹殺的歷史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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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傅排組鉛版的功夫短期內無法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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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傳統的活版工場裡,收音機、明星照片、觀音像伴隨著同事間的閒聊,使得工作不那麼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