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一直是大學校園裡，不分科系的「必修課」。然而說是必修，卻得「私修」。關於愛情，古來夫子避談，課本裡也無隻字片語。

如果雞蛋是愛情，你要怎樣來守護它呢？（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去年九月，台大社會系在體制內，正式開出「愛情社會學」一門課。且看夫子如何「談情說愛」？學子們又如何在這紛亂的社會中，安頓自己的愛情？

教室內，一百○八位學生，加上旁聽的老外、來採訪的媒體，將大教室擠得水泄不通。「愛情社會學」開課，引起校園內外一陣騷動。夫子開課，對著學生「談情說愛」，可是幾千年來第一遭。

愛情「懦」家

首開愛情社會學的台大社會系教授孫中興總是戲稱，中國的儒家是愛情的「懦」家。在一般印象中，中國文人在「文以載道」的傳統下，兒女私情總被視為「小道」。以愛情為研究主題，著作近十本的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曾昭旭深有同感，多年以來他「為愛情立心」，至今仍被視為「不務正業」之徒。

儘管三千年前詩經裡已有熱血沸騰、情思纏綿的愛情唱頌，然而宋朝理學家卻硬說，那都是歌詠后妃之德。對於愛，古來聖賢不見任何立論。然而在西元前後之際，古羅馬已有《愛經》一書，作者奧維德說：「要是在這個民族中有誰不知道愛的藝術，讓他來看我們的詩吧！」而哲學家柏拉圖也在《饗宴》一書中，多樣地討論愛的可能性；包括對同性戀的尊重，認為靈魂相交的愛高於身體相引的慾愛等等。

愛情殺手？

那麼將愛情視為「大學問」的孫中興是怎麼來「和平、奮鬥、救愛情」呢？

「《西廂記》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嗎？不，我看張生這個男人簡直是色斃了！所謂的『才子佳人』，不就是今天的『帥哥美女』版嗎？中國人講緣份，是因為古時候相遇的機會太少了，今天還等緣份、等人追的一味被動，那是不健康的『宿命論』！中國人說恩愛，以恩報恩就好了，怎麼可以『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愛情是崇高的，不可以拿來抵恩的，……。」怎麼這「愛情教授」的言論反而像是個「愛情殺手」，對著傳統的愛情觀念一一解構？

孫中興不是刻意要解構愛情，但是他更不想以各種「理所當然」的概念，為愛情穿上制服。因此他以討論問答方式，來介紹中西愛情觀的發展、古典社會學家的愛情生活、愛情與性別，談到愛情與婚姻、愛情與消費等主題。同時學生們必須分組提出困惑他們的主題來報告，每一位學生還必須繳交「愛情事件簿」將自己的愛情故事，以各種形式記錄下來。

愛情易碎，可得小心輕放，不同的護蛋方式看出不同的生命情態。（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有人問我，感情可以理智來看嗎？我不以為上了我的課以後，就會戀愛成功、幸福美滿。但是我希望他們『主動』檢視自己的愛情、懂得判斷、懂得解決問題。」孫中興覺得就像數學微積分題目看多了，自然有助於解題的能力。愛情事件簿

教室內，青年男女經過半天的活動，遠遠面對面站成兩排。主持人跑到一號小姐的身邊問她「來，偷偷地告訴我，你喜歡哪一個？」學生們扮演著電視上交友節目的片段。他們好奇的是，為什麼在開放的社會裡，交友節目卻越來越多？而男生表現的是經濟力、強健的體魄；女孩子則是烤蛋糕、看書、彈琴等社會制式形象。

其餘的組別，有的走訪眾多歌迷，討論「偶像崇拜」的心理。有的以廣播Call-in節目形式，和台下同學討論著「第三者」的感情糾紛。此外「愛上一個小男人」；被學弟追上，是不是很沒面子？「紅粉知己和青衫至交」如何界定？一個個故事都是切身的疑問，真實故事。特別由獸醫系來選修的許珮琪覺得這門課讓她「深刻與人碰觸」。

有人用筆墨寫日記，有人用照片寫日記。愛情走過，又會留下什麼呢？一本本厚厚的檔案夾堆滿孫中興的辦公室。一位男生放入和筆友在暑假中，近三十封的通信，記錄下兩人如何相互傾聽、關心，而產生愛情的共鳴。一位慧心的女生收集了愛情過程的每一個感動，兩人間第一次喝豆漿的吸管，定情互換的領帶與髮帶，一片落葉、二張電影票。「原本以為這段感情已經完全過去了，然而在整理愛情事件簿時，我才明白過去的故事，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份了，」心理系一位女同學表示。對於這份作業，孫中興絕對保密，同時不加任何意見、不打分數。因為如同日記，這愛情事件簿沒有高下之分，重要的是「自我觀照」。

守著雞蛋守著愛

愛情事件簿之後，上課的方式更有趣了。一個星期內，每一位學生二十四小時，隨時帶著一顆老師給的「蛋」。社會系的陳宜君將她的蛋命名為「春天」，帶著它去逛街、補托福。七天下來，陳宜君覺得它的春天比任何一顆蛋漂亮，春天還有生氣的表情。看著女兒天天守著一個小錦囊，陳宜君的媽媽忍不住問她「裡面是裝了多少錢？」

有的學生以玻璃罐、紙盒子、茶葉罐來保護愛蛋，有的人覺得盒子是一種束縛。有的同學七天都將蛋放在冰箱，一位男生則是把蛋放在口袋，而壓破了。而幾乎每位學生都問老師「萬一蛋破了，要怎麼辦？」有的學生蛋破了，還是連「屍骨」都帶回來，一位學生則覺得「蛋破了，不是應該再換一個比較正確嗎？」孫中興的答案是「沒有對錯，因為你們才是拿蛋的人哪！」

七天過後，有的人想把蛋還給老師，有的人說與蛋有感情了，老師要也要不回去。有人想賣給早餐店的老闆，有人想「愛情葬蛋」。從擁有到告別，反映出每一個學生的不同想法。

教室裡面，學生們演練著愛情與自我；教室外，他們真槍實彈上場。身處瞬息萬變的社會，大多數的這一代，從求學到求職，一進場就是波西米亞流浪式的生活。身處傳統框架的舊人類，可能保有愛情的只是形式；對於享受自由的新人類，面對的問題卻是「難以保有真愛」，任教於文藻外語專校的林景蘇指出。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現代人接觸的機會多了，然而卻造成「選擇的時間多，而經營的力氣少的難題，」台大中文系教授柯慶明認為，要一個生命深層進入另一個生命個體交感共鳴，那是需要很多時間的。

網路上做愛？

「他說他想找個一夜情人！問我願不願意成為他外遇的對象？」一位女學生在課堂上現身說法，娓娓敘述電腦網路上，直接大膽的交往過程。有的直接在螢幕上，以「好想和妳做愛」、「迫切需要男人的愛撫」等露骨文字，相互挑逗。有的更相約見面，進一步深入交往。

處於不安的時代，現代人對於情愛更加饑渴，然而真情需要經營，於是有人以性慾來止飢。經過五四運動對愛情「不自由、毋寧死」的追求，情慾同時解放。原本應該「身心」滿足的愛慾，卻出現慾跑得比較快的兩分現象。

「新人類是有追求一夜情的自由，然而那和老祖宗到了洞房花燭夜才首次見面有何不同？一樣是極端地違反人性，」倡導女性情慾自主的李元貞指出，一味否定情慾和一味追求情慾都非常態。「矯枉過正不是自由，而是另一種內在的制度化，」美國佩斯大學歷史系教授鄭培凱表示。

愛神的箭從來不曾停發，由門戶之別、同姓不婚諸多限制，到今天台灣第一對同性戀人正式舉行婚禮，「所謂的文明，就是這樣的寬容吧！」柯慶明表示。

學期將盡，「愛情社會學」的學生將會得到一致的分數。因為不論追求的是曾經擁有，或是天長地久，如何傾聽自己真正的需求，做出負責的選擇，才是「自由戀愛」的真義；也才是孫中興「和平、奮鬥、救愛情」的宿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