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宋文薰教授並肩研究卑南文化的台大人類學系教授連照美表示,考古事實上是一種藉以「尋根」的史料整理工作。
一般來說,史料可分二種,一是傳世的文獻資料,另一種就是人類從事各種活動所留下來的遺物、遺蹟。許多年代久遠的史料,因種種原因掩埋於地底,又稱之為地下資料或考古資料。「簡單地說」,連照美解釋:「考古就是以一套周密的方法,將地底的資料發掘出土,而後整理、研究,提供接近真實答案的學問。」
考古三步驟:發掘、分析、解釋
換句話說,考古工作大約可分三個步驟:
首先是「田野發掘」。連教授表示,古代遺留常埋在地下,地面上可能沒有留下任何跡象,因此,遺址的發現通常是靠自然力量(如海水沖蝕或風力吹露出來),或人為因素(如開路、建屋等工程無意挖掘而來)。遺址發現之後,再由考古工作者定位、挖掘,蒐集材料。
其次是「分析分類」。出土的遺物,必須先經過種種方法測定年代。
「考古學上的年代有相對年代與絕對年代之分」,黃士強解釋說:「前者是比較性的年代,如以層位而言,上層出土物可能較下層晚;以類型言,青銅器較新石器晚……。後者則可透過種種精密的科學測定,像碳十四法、古地磁法、年輪法等,推測出接近實際的年代,比如我們推測北京人距今五十萬年,仰韶文化距今六千年……等。目前最常用的是碳十四法,可以估測五萬年內的古物年代。」
考古「九十」才開始
年代測定之外,還有種種繁瑣的分析分類工作。最後,才能藉此「解釋現象」,進一步勾繪出文化的來龍去脈。
回顧台灣地區的史前考古工作,大約可分二個階段:由日據時代帝國大學「土俗人種學研究講座」發端;光復後,國民政府遷台,台灣大學考古人類學系又持續了卅餘年的發掘與整理至今。
台灣史前人類的輪廓,就是這九十餘年來點點累積的結果。
日據時代,日人為了對當時盤據在本省各山區的山胞們,展開「撫蕃」工作,設法多方瞭解山胞的風俗習性,除特設「土俗人種學研究所」以為研究重鎮外,並派民族學者分赴全省各地調查研究。
發端自日據前後
「日本民族學者對於僻處一隅的台灣島有這麼早期的人類活動遺址,顯示了相當的興趣」,宋文薰教授表示,但由於經費的限制,遺址僅止於「發現」的程度,並無正式「發掘」的紀錄。大規模的考古田野工作,一直到政府遷台後才有計畫地展開。
遷台初期,我國早期著名的考古學者如李濟、石璋如及高去尋等教授,除致力安陽殷墟考古資料的整理、復原外,也帶領學生開始對台灣史前遺址展開有計畫的調查和發掘,許多新石器時期的遺址自此也陸續出土。
近年來,發掘的工作仍在斷續進行。今年初春,宋文薰與陳仲玉兩位教授,就曾對東海岸麒麟文化遺址,作了一番檢視。但是大規模的發掘,仍有經費與維護的困擾。
以卑南遺址為例,台灣大學人類學系師生,曾經做過八次發掘工作。目前在教育部的經費補助下,工作人員正在做資料的整理與分析。問題是,發掘工作停止後,遺址本身始終沒有受到適當的維護。根據規定,古蹟屬內政部管轄,而古物歸教育部掌理,遺址具有上述兩項的條件,反而成為「三不管」地帶。
不久前,中央研究院院士李亦園曾經呼籲有關單位,將考古遺址列入古蹟保護範圍,正因為這些看似不值錢的「破瓦爛石」,或許是揭開台灣史前謎題的關鍵。
考古工作並非短期可成。依據黃士強教授的看法,目前國內考古工作雖然有九十餘年的歷史,但真正要用來「解釋現象」,這樣的累積尚嫌短促,因此考古工作現仍在分析、分類的階段。
「而且整個大陸東南和南洋群島等,與台灣在地理範圍接近的區域的考古工作,也是零星地進行,可供參考推斷的資料太少了。」他強調。
氣候潮濕,考古工作難
以目前而言,最令考古學者們遺憾的是:新石器時代晚期,我國華北一帶已經進入青銅文化的夏商周時代,而台灣地區在同時期出土的器物仍限於陶器和石器。始終沒有出現更高層次的銅、鐵等物質。
「氣候可能是主要原因」,卑南文化遺址工作助理王強指出,由於台灣地區潮濕多雨,再加上海島型氣候特有的鹽分,使得多數有機物經不起數千年的保存,紛紛腐爛。這也是為什麼此地出土物中,極少出現人類骨骼或化石的原因之一。
宋文薰教授也認為,台灣氣候潮濕,使埋藏古物保存的條件,受到很大的威脅。以民國十七年,考古學家們在北平附近周口店發現北京人為例,由於出土物乃是北京人的頭骨,因此當時的考古學者能夠很生動地勾繪出這五十萬年前老祖宗的模樣。然而此地一千多個遺址中,出土之物大多是極零碎的無機物,考古工作也就更加困難了。
考古只是「挖寶」嗎?
正因如此,台灣地區的考古工作一直都在資料不足的困難下進行,於是已被發現的遺址和其出土物,更顯得珍貴。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仍有些不明究裏的人,偏偏喜歡「湊熱鬧」,在遺址挖些「寶貝」,或佔為己有、或待價而沽。
「很多人都以為考古就是『挖寶』。」宋文薰說:「不錯!從歷史的角度或考古的立場來看,這些東西的確是無價之寶,可是如果只是藏在家裏當『古董』、作『擺飾』的話,就像清末北平的老百姓把寫滿甲骨文的龜甲、牛骨,當成感冒藥吃掉一樣可惜!」
據說光緒年間,國子監祭酒(相當於今天國立大學校長)王懿榮患了感冒,派人到藥房抓藥。煎服治病之餘,這位大學者對其中一味名喚「龍骨」的藥材頗感興趣。因為在這種被用來醫治外傷和感冒的良方之上,顯然有許多類似篆文的刻痕。
王懿榮與金石學家劉鶚共同研究,並由劉鶚證明了這味「感冒藥」,乃是後來震驚考古界的「甲骨文」——目前所發現中國最早的文字。可惜的是,在此之前,這些珍貴的遺物,已經不知被「吃」掉了多少,學者們所能運用的研究資料,相對也就減少了。
要感冒藥?或是甲骨文?
去年初,「文化資產保存法施行細則」公佈施行,其中雖將遺址包括在內,但迄今文建會所選定的一級古蹟,只有台東長濱文化遺址被列入考慮,這也是考古學者們憂心疾呼的原因之一。
無論如何,以「挖寶」的心態得來的出土器物,即使放在家中,也只是一件不光明正大的擺飾;但若交到考古學者手中,卻能溯古尋根,告訴我們早期人類活動的事實,這又豈僅是古董或擺飾所能企及的層次?
試想:一塊貌不驚人的「龍骨」。我們希望它是「感冒藥」呢?還是「甲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