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後,美國砲轟阿富汗。開打當天,十年前曾在波灣戰爭中名震全球的台揚科技股票跳空漲停,「無線衛星通信」再度成為科技界的熱門話題。
「沙漠風暴」一戰成名的台揚,在民國八十五、六年間卻面臨了經營危機。二年多前,創廠元老黃文丁臨危受命,接下總經理重擔,隨即交出一張亮麗的成績單。這位員工心目中笑口常開中的「黃爸」、「黃長老」,如何在關鍵時刻發揮力量,讓台揚從搖搖欲墜中重新奮起?台揚未來的路,又將如何才能越走越寬?
在台揚位於新竹科學園區的總部展示間裡,一座大型天線下放著一本書,仔細瞧瞧,原來是CNN記者Peter Arnet寫的波灣戰爭實錄。在這本書裡,台揚被記上了首功。當年Peter就是拿了一具台揚特製的、從上千公尺飛行高度摔下來也不會損壞的「國際海事衛星通信設備」,讓他在硝煙四起、音信阻隔的中東戰地,順利將前線實況呈現在全球上億觀眾面前。

視聽娛樂時代來臨,家中放置一台輕薄機具,就可以飽覽全球節目。這是台揚針對市場潮流,研發衛星電視接收系統中的關鍵設備──低雜訊降頻器(LNB)。
「沙漠風暴」大贏家
「那時候全球上億名觀眾,每天一打開CNN,就可以看到MTI的標誌,」黃文丁笑說,就這樣為台揚闖出全球知名度。
如今中東戰事再起,不過由於台揚專攻的陸上型海事衛星設備市場太小,台揚已在三年前將這個部門轉賣出去。在轉賣前,台揚還將這套設備進一步變輕變小,史恩康那萊○○七電影中,常見特級情報員進入旅館,拿出一只神秘皮箱,打開窗戶,對空收發無線電密件,皮箱裡的心臟──轉頻器,就是台揚的招牌產品。
前陣子納莉颱風來襲,台北縣市大淹水,許多手機基地台設備受損,也是多虧台揚出動「點對點通信」的架設小組,在高樓架起微波收發站,替眾多手機客戶解了燃眉之急。
成立於民國七十二年的台揚,是台灣第一家專業微波及衛星通信廠商,在那之前,微波通信一直是軍方的獨門利器,一般民間難以窺其堂奧,連大學通信所的學生都只能從文字敘述裡去揣摩微波世界。
「所謂微波,是指頻率高過一GHz(即十的九次方赫茲)的電磁波,」黃文丁解釋,電磁波無所不在,一般家用電話線不過幾千赫茲,屬於低頻,無線電調頻廣播網如中廣等,收聽頻率在一百MHz(百萬赫茲)左右,則屬於中頻。
而台揚的主力產品,頻率範圍在九百MHz到四十二GHz之間,「無線高頻微波」正是台揚核心競爭力所繫。頻率越高,頻寬就越寬,能夠承載的資訊量也越多、速度越快。打個比方,低頻是巷弄、中頻是省道,而高頻則是又寬又直的高速公路。在資訊爆炸時代,無線通信、高頻微波的重要性將會越來越高,應用範圍也越來越廣。

架設方便、成本低廉的「點對點」、「點對多點」無線高頻傳輸設備,可以建立企業私人網絡,更可發揮機動救災的功用。
高精密手工業
微波頻率越高,收發設備的製作精密度也越高。每一片比小指尖大不了多少的微波板,上面排列著芝麻般密密麻麻的各式晶片,只要差之「米爾」(千分之一英吋),就會失之千里──頻率「跑掉了」不說,收發功率也差很多。
正因微波製程的變異性太高,台揚最重要的元件製造重鎮──薄膜黃光室裡,看不到一般晶圓廠的重型自動化機器,完全是由數十位女性員工的眼力、耐力加定力,用手工一片片精雕細琢而成。之後還要考慮微波傳送路徑上可能會遇到的暴雨、沙塵、嚴寒酷熱等天候變化,一點點地微調到最佳狀態。晶圓廠月產量動輒上十萬套,而台揚月產量不過數千套,精微程度可見一般。
十八年前,黃文丁初入台揚時,就曾以「種子學員」的身份,被派到美國惠普公司去學薄膜技術。當時惠普交給他十二套材料,要他至少做成十套。在惠普人員指導下,黃文丁看著電路圖、就著放大鏡,戰戰兢兢地把晶片鑲嵌上去,同時還要將製程完整記錄下來,以便回國後教給同仁。
「當時能不能接到第一筆訂單,都要看我的表現,壓力大得不得了,」黃文丁笑說,高頻薄膜製程靠的是經驗,資深員工更是鎮廠之寶。今年九月,台揚在大陸江蘇無錫的新廠開始出貨,正是看準無錫的工商業程度不像蘇州那樣發達,員工多半是本地人,流動率低,江蘇女孩又是有名的心細手巧,可以擔得起這份艱辛重任。

人手一機大哥大,功能越來越多元,行動電話基地台的收發設備也因此要不斷升級。
古老「類比」新用途
黃文丁解釋,別看現在是數位時代,在高頻世界裡,「類比電路」還是現有科技的唯一選擇。所有的無線通信系統,不管是大哥大基地台、衛星電視等,儘管傳送的是數位化資料,但傳送時,資料必須先從數據機轉換至中頻,然後再經由類比式的「轉頻器」切換至高頻,才能進入寬頻資訊公路,飆送上路;到了接收端要下載時,同樣的步驟又要重複一次。
「如果以水龍頭來做比喻,以01二進位為主的數位科技,只能代表水龍頭的『全開』或『全關』,控制上比較簡單。而類比線路卻是延續性的,可調出從0到1、從『全開』到『全關』中的無限種可能,複雜度高很多,」台揚工程部協理張智能補充道。
根據一份競爭對手的秘密報告,台揚儘管營業規模不大,但生產、設計、整合轉頻器的能力,卻高居全球第五名。由於技術扎實,台揚一直是國際大廠最愛的代工伙伴。
例如台揚五大產品項目中的「小型商用衛星通信系統」(V-SAT),就是和美國大廠休斯網路系統公司合作。V-SAT廣泛應用在大型國際連鎖企業中,任何一個營業據點的存貨、訂位情形、現金流量等資訊,都可以即時顯現,方便全球連線作業。休斯獨佔全球V-SAT市場的半壁江山,其中只有美國市場由休斯自己做,其他國際市場部分,則交由台揚代工。
除了商業用途,V-SAT近年來也推向民間消費市場。美國這兩年推出的「DIRECT WAY」無線設備,一個售價七百美元,消費者坐在家中,既可以快速上網,又可以接收全球衛星電視節目,未來價格進一步大眾化後,「錢」景將十分看好。

台揚是全球最早投入「小型商用衛星地面站收發機」(V-SAT)領域的廠商之一,而收發器是其中關鍵組件。全球連鎖企業的據點日益增多,也使得V-SAT發展前景看好。
跟著大廠的腳步走?
同樣為接收衛星電視設計、可以降低收視雜訊的「降頻器」(LNB),是台揚唯一用自有品牌打天下的產品。目前台揚的LNB在全球佔有率達到百分之十二,僅次於日本的夏普。
在手機方面,台揚跟著國際大廠朗訊做基地台,現在的WAP、GPRS等系統都是所謂的2.5G(第二.五代)為主,為了迎接未來第三代3G視訊手機市場的到來,台揚也正在積極準備中。
「3G一定是未來的趨勢,只是3G執照費貴得嚇死人,設備投資又大,碰到現在景氣不好,廠商只有暫停觀望了,」黃文丁感嘆。
不光是3G,景氣歹歹,談到任何通信設備,售價、成本總是第一個考量。今年有許多國際大廠請台揚設計各種不同用途、不同頻率和規格的轉頻器,希望藉台揚的技術能力,做出更簡捷省錢的產品。設計費賺了不少,然而真正重要的訂單卻不見蹤影。
去年才剛創下成立十八年來最高營業額──近五十億台幣,今年一到八月也持續成長百分之十的台揚,在九月間突然感受到景氣的緊縮,黃文丁說,「大廠自己都沒訂單,那能下單給我們?」
一向跟著國際大廠的腳步,而且「忠心不二」、每項產品只為一家大廠代工的台揚,最近也開始認真考慮:跟著大廠走,成長終究有限,而景氣低迷時,大廠更是自顧不暇。未來應不應該改弦易轍,向不同的廠商多接一些訂單?
「有一次我帶外國友人去『小人國』,看到園內有位表演特技的雜耍演員,目不斜視地努力維持手上六、七個盤子同時轉動,友人對我說:你不就是他嗎!」一語驚醒夢中人,黃文丁也省思,在目前國際大廠自設工廠和專業代工大廠的雙面夾擊下,現有產品的利潤無疑會越來越薄,新產品市場又一再推遲,如何才能為台揚走出更寬廣的路?

工作、家庭、教會全力奉獻外,黃文丁熱愛音樂,業餘擔任新竹愛樂交響樂團的小提琴手,平日在家也常自娛娛人。
資深元老新舵手
回首五年前,台揚的危機正是肇因於過度擴張,產品太多、太雜。為了衝業績,台揚一度同時「軋」進二十一種產品,人力、資源分散,各單位主管又各守本位,造成中高階人員紛紛出走。原本一路順暢的台揚,在民國八十五年虧損三億,八十六年更擴大到七億,情況岌岌可危。
「當時台揚股票每股虧損三元多,股價跌到十九元,大家都以為台揚完了,」黃文丁回憶。幸而董事長王華燕痛下決心,決定向外搬救兵。剛好大股東之一,美商惠普派駐於台揚的董事安德森屆齡退休,王華燕就延請安德森負起組織再造的重任,龐雜無序的產品線,也一下子大刀闊斧砍成僅剩四、五項核心領域。
安德森上任後,還一一詢問公司內部的四十多位主管,請他們推薦自己心目中的最佳總經理人選,結果幾乎每個人都提到黃文丁。一年多後,原本擔任製造部副總的黃文丁,就在眾人推舉下,接任總經理。
黃文丁可不是空降部隊。他和台揚的緣份,奠基在民國六十年代的中科院。中科院隸屬軍方,當時是國內僅有的微波通信研究單位;愛國心切的海外學人則往來穿梭,帶回來一波波最新的微波科技觀念。當時在中科院負責微波通信計畫案的黃文丁,因此和在美商惠普公司服務的王華燕、朱士超等中科院顧問熟識。
民國七十二年,王華燕、朱士超等人組成一個八人團隊,浩浩蕩蕩回國創業,硬把正準備赴國外唸博士的黃文丁拉了進來。原本說好「暫時幫忙」的黃文丁,就這樣一頭栽進台揚,從篳路藍縷、沒日沒夜地建廠開始,一做做了十八年。
「黃長老」的願景
身為台揚元老,黃文丁在接下總經理重任時還不免遲疑:像我這樣,技術、業務、管理各方面都不算最突出的人,可以統御別人嗎?」
然而安德森告訴他,正因為沒有特別突出的,反倒能遇事持平,公平地對待、整合各部門,而這正是台揚需要的。事後證明,這位外籍軍師果然剖析入微,完全正確。
黃文丁上任後,為了重新凝聚台揚的向心力,他開始在每星期一中午和管理階層舉行午餐會報,「要成為全球轉頻收發器的第一名廠商!」黃文丁不斷灌輸新願景。
以往因產品線雜駁而流程延宕的毛病,也在黃文丁緊盯每一環結下重新找回「速度感」。以「點對多點」的無線傳輸設備來說,民國八十七年底台揚與朗訊簽約,第二年便開始量產,當年訂單量就衝上五百萬美元,讓全廠士氣為之大振。
篤信基督的黃文丁,平日總是言詞謙和、笑臉迎人,有「黃長老」美名,不過遇到該變革、該生氣時,他也會力爭到底,絕不退縮。難怪台揚員工常用「平時是綠的,生氣時變紅的」來形容這位外圓內方的新總經理。
黃文丁的堅持,從一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當年從成大電機所博士班考進中科院後,黃文丁仍念念不忘要出國拿學位,中科院也幾度要送黃文丁出國唸書,唯一的限制是軍職機構人員不能帶太太出去。
「這樣的限制不合人性,」黃文丁無法接受。他認為「一個家庭,要成長就一起成長,要受苦也一起受苦」。放棄了公費出國,自己申請到學校後又因緣際會地進了台揚,黃文丁至今沒有拿到博士學位。他不諱言,這是他心理上「唯一的一個缺口」。然而如果重新來過,他仍會如此選擇。
命運的安排果然奇妙。看到台揚今天浴火重生,想想這位老台揚人一步一腳印,不曾稍懈也不躁進,台灣經濟成長的秘訣,不就隱含其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