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同樣屬於大眾文化範疇,我們有影評、書評,為什麼流行音樂的「樂評」卻不多見?
答:台灣的確沒有人長期不斷地寫歌評,連通俗的音樂雜誌都不多;有的話也只是像電視週刊抄抄唱片公司的文案就交稿。似乎流行歌曲只要看歌手的造型、歌好不好聽就可以了,並不需要了解歌曲中代表的文化內涵、技術的優劣、創作的原始動機等。
我想在台灣沒有人認為流行音樂可以形成一種評論文體的原因在於,第一,知識份子鄙夷屬於大眾文化的流行音樂;其次是媒體工作者從來不認為流行音樂是可以評論的,他們認為只需要提供流行歌手今天又換了什麼造型、跟誰又談戀愛這類的訊息即可。
此外,像影評在西方是有學院派的,電影系中有影評課程;我們的流行音樂評論就沒有這樣的環境。
歌謠是生活史
問:您首開風氣出版了「從羅大佑到崔健」,對於這樣的一本書,您自己認為對台灣流行歌壇有何意義?
答:我在下筆時,除了呈現現象,還作批判,提出我心目中對音樂文化的構想。我想這樣一本書有「藥石」和歷史文獻的作用,譬如說迷小虎隊的人,等他五十歲翻到這本書時,還會記得自己喜歡過一個叫做小虎隊的音樂團體;公元二千年以後的人看到這本書,才會知道當時的人是這樣生活的,他們喜歡這些歌。這可以說也是一種生活歷史。
我希望自己筆下能呈現群眾心理和他們的想法,能作為上一代和下一代彼此溝通的橋樑。我寫流行音樂專欄時從來不套理論,只是把自己觀察所得真實表現在文字裡。我希望這樣的文章,也是很好的散文,或是報導、新新聞體。
問:有人認為您寫的歌評有很大偏見,例如您對偶像派歌手批評較多,比較重視創作型人物的作品?
答:如果有人寫文章告訴我,郭富城的歌好在那裡,我也會接受。我很希望大家都來評介流行歌曲。
有偏見的客觀
為什麼評介時重視創作派作者,這是因為他們的動機我們可以透過作品去了解;如果是由製作人找一位歌手,很多人幫他寫歌,這種形式我們就不用懷疑,絕對是商業化,整個製作過程就是為了配合大眾市場的需求而產生。
再加上媒體只提供歌星表面的消息,我們看到歌星的花邊新聞,看不到他們的作品,結果當然會吸引低齡化的群眾。
媒體沒有提供真正的歌評,下一代可能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好歌曲,他們認為只要上電視、報紙有登的都是好的,但日後我們再回頭看時,我們可能看不到他們的光輝,只看到像百貨公司櫥窗堛獐玼S兒,沒有生命。
我承認我的客觀是有偏見的客觀。不過,大家應該知道,評論並不是要告訴你一個標準答案,尤其是藝術評論,想表達的是評論者真正的藝術觀點,他的價值觀、美學思想,而不是被評論對象的好壞、有多高價值。我之所以一直鼓勵大家都來寫評論,就是希望讓更多人了解這樣的作品可以產生不同的詮釋,讓流行音樂的評論更蓬勃。
問:從您開始在報章雜誌上開闢流行歌曲專欄,到現在已經寫了四年,就您的觀察,台灣流行歌壇有何改變?
答:可以這麼說,流行歌曲的重心最早是怎麼樣讓人覺得好聽,到現在是怎麼樣讓人去買這張唱片,也就是從悅耳到市場性。不過這種悅耳還沒有提昇到藝術的思維,只有少數幾位歌者例外,如羅大佑、薛岳、黃舒駿、黑名單工作室。
現在唱片界已經不管歌者唱得好不好聽,他們只看重歌者是不是英俊漂亮,因為錄音技術的進步,可以讓一位不會唱歌的人也聽起來不差,甚至很順耳的地步。
情歌也可以自省
問:您也批評流行歌曲情歌的氾濫,顯現現代人對情感的迷惘、失措,相對地您就比較鼓勵具社會關壞的批判性歌曲。不過也有人認為,譬如羅大佑他自己也表示過,批判、抗議式歌曲只能反映當代,真正會流傳下來的可能是情歌。您覺得呢?
答:這種講法當然也有道理。不過如果創作不反映時代、個人心靈,我不了解這樣的作品,其存在價值在哪?可能就像我書中所稱的只是罐頭飲料,打開喝掉就完了。情歌可以穿越時代,不過問題在於,我們看不到真正讓人心靈悸動的情歌,羅大佑的情歌是少數我覺得寫得比較好的。
批判性歌曲如果只是表面化呈現歷史脈動,一定會因時代沖刷而消失;如果經過藝術化的提昇,就會流傳下來。譬如說,現在有人分析「雨夜花」這首歌,反映台灣人民在日據時代受壓迫的情景,「補破網」、「心酸酸」也都是這樣的歌曲。
現在一些批判性較強的歌曲,真正我覺得經過深刻體驗的,其實不多。羅大佑的「之乎者也」對教育的批判、「未來的主人翁」對童年的反省、「亞細亞的孤兒」談亞洲人種族的問題是少數傑作。我們為什麼給羅大佑那麼高的地位?因為他不只是一位歌手。
搖滾中國的象徵
問:您這本書名定為「從羅大佑到崔健」,您覺得他們兩人有什麼共同特質?
答:書名是出版社定的,羅大佑和崔健都只是一個象徵。羅大佑是港台流行音樂的代表,崔健是大陸流行歌壇的代表。
就大陸搖滾樂而言,崔健體現了搖滾樂的精華,也就是說他關懷的層面廣及政治、社會、人性、愛情等等,不只是青年激情的叛逆和反權威,並與傳統民間歌謠、詩歌結合。他貼切拿捏住搖滾樂的精神內涵。不過崔健到目前為止只出了「一無所有」和「解決」兩張專輯,而且其中有些歌還重覆收錄,所以要對他的作品下定論,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圖片說明〕
P.96
(張良綱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