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電視人舉例說,總統府、行政院開記者會或宴請媒體,只做綜藝節目的電視台哪有機會見大官?因此不少電視台老闆抱持「沒有新聞部的電視台,不像五星級飯店」的想法,新聞 部有其象徵意義。 靈敏的市場性
口袋深淺只是影響電視台生存的條件之一,掌握市場更是關鍵。
美國全新聞頻道CNN在一九八○年開播時,曾被嘲笑為「雞湯麵電視網」,美國電視界質疑CNN怎麼可能找到塞滿二十四小時的新聞,只能拿些湯湯水水的小事來填塞。但創辦 CNN的泰德透納堅信,電視是一般民眾吸收資訊的主要來源,科技進步讓衛星加快新聞的傳送速度,而美國當時只有三大電視網有新聞,各地方台對三大網漫天叫價的行徑,早有所 怨言。透納認為一個全新的新聞網絕對有市場。
不知是否真的老天眷顧,CNN一開播大新聞就接連不斷,從聖海倫火山爆發、美國總統大選,到柏林 牆倒塌、大陸天安門事件、波斯灣戰爭等,一次次打響了CNN的名號。
台灣的電視新聞沒有全球格局與市場,但CNN的崛起背景說明了要建立媒體公信力與品牌,最快的方式就是新聞──可遇不可求的震撼性獨家和大量的現場報導。而近幾 年台灣社會 政治角力、經濟波濤、社會亂象接連發生,媒體自然不愁沒有題材;到了選季,新聞更是發高 燒,連番拉抬電視的聲勢。
最早站穩有線市場的TVBS,似乎也循著CNN的模式發展。
從拍電視廣告起家、建立台灣第一個錄影帶王國,再進軍世界影壇,穿梭兩岸三地的邱復生,一九九三年結合香港無線電視台(TVB)資金、搭配錄影帶公司的行銷網路和製作電視 綜藝節目的既有資源,成立無線衛星電視台(TVBS),正式跨入衛星與有線電視行列。 台灣CNN?
有媒體曾經分析TVBS崛起的因素,在於邱復生「精狠準」的市場策略。例如,他決定和香港無線台合作,因為它的港劇在台灣已有十二年的市場基礎,在香港每年製作五千小時戲 劇,足以與較早開播的衛視(Star TV)競爭。而選擇在一九九三年成立,是因為預知一九九四年七月「亞太一號」衛星將升空;選擇九月開播,是因為恰好趕上各廣告公司安 排下年度業務計劃的時間。
TVBS具彈性的節目策略及隨時打仗的新聞方向,使得它漸露鋒芒。在選季,TVBS會對選舉新聞 進行大量投資,例如現場轉播民進黨總統候選人的初選辯論、國民黨的十四全會 大會等。職棒六年開打,晚間頭條新聞就是球賽實況,和三台長久以來習慣把總統、政要的新聞當作頭條的固定模式比較,的確提供了不同的選擇。
「某個單一事件造成TVBS崛起的說法,可能太過簡化,」TVBS新聞部經理陳浩認為,從早期李濤主持新聞性節目《全民開講》掌握了 社會話題,到TVBS的新聞部署最早使 用衛星轉播車SNG,「提出現場新聞的概念」;最近兩年又開創了娛樂新聞形式,報導明星藝人的動態,都可以看出經營者對掌握觀眾、市場的靈敏嗅覺。
例如,八十四年底總統府資政林洋港宣布將和郝柏村搭檔競選總統,《全民開講》立刻將畫面轉進在陽明山上林洋港住所,使得它的收視率首次超越三台同時段節目,成為TVBS的 招牌節目。 SNG─Super No Good?
電視台起落消長說明了這個產業不易經營的事實。過去因為觀眾對三台新聞內容不滿,在這「空窗期」下,「激勵」有線電視加強對新聞的供給量,如今已遠遠超過三台,但台灣觀眾 有多少時間、多少眼睛看這麼多新聞?
不少電視人都承認,這是資源浪費。前幾年,景氣還算好時,還可以不計成本;如今成本考量也成為新聞調度的因素之 一。
三立電視台新聞部副總監黃玉振舉例,舊曆年前總統府宴請媒體記者,一家電視台主管就公開說,行政院長蕭萬長去海地訪問,他們一評估四天行程要花五十萬元,決定不派記者去, 還希望政府以後能提供新聞畫面。
除了尋思如何省錢,還需設法「搶錢」。為了贏得廣告主青睞,電視台每天一開台就開打的新聞戰,往往陷入不可自拔的「自由競爭」,新聞本質已經產生值得注意的變化。
目前電視新聞常引發批評的,就是SNG現場連線漫天飛的現象。
從消防隊捉蜜峰這種小新聞,到立法院長選舉,各黨推出候選人、吵架、投票、開票都是現場,「看得出來是為了把時段填滿才如此做,」傳訊記者蕭隆祺說。
台北市松江路發生開設投資顧問公司的夫妻慘遭合夥人殺害的命案,警方只在勘查現場、蒐證的初步階段,某有線台SNG就連線一上午,「這是叫大家不要去,還是來這看熱鬧?」 一位記者問,
電視特長是「原音原樣」,可以及時將現場畫面、當事人的情緒、措詞用語直接送到觀眾眼前,但現在的現場連線常常沒有經過剪輯、處理、選擇,「只是呈現記者所在的哪個角 落,」周天瑞說,這樣的新聞只有收視差別,沒有好壞之別,他批評台灣的SNG簡直就是super no good。
現場連線濫用的原因在,「硬體容易競賽,」黃玉振分析,兩年前台灣經濟還算景氣時,大家 爭著採購機器設備,某台有十二台SNG,之後成立的新電視台也一口氣買了十台。現在 沒聽說那家還買SNG,但一台一千萬元的衛星轉播車,已經買了,總不能每天停在停車場。所以現在台北街頭常見好幾部SNG一字排開的景象!知的迷思
除了科技競賽,新聞競爭也表現在感官刺激上。
傳訊電視總經理林國卿指出,以前沒有重大傷亡的火災不會播出,但現在幾乎每天都有火災新聞,哪裡發生似乎也變得不太重要了,說穿了就是因為「鏡頭好看」。
日前,台視晚間新聞一則「換妻」的報導,由於不可能重回現場,記者沒有畫面,情急之下,竟然用了警方查獲的非法色情光碟為畫面,打出「模擬畫面」的字樣。觀眾的責罵電話不 斷,守門人把關不嚴,也遭到議處。台中市警方取締非法酒店,某無線台光是播公關小姐的反彈,就播了六分鐘,鏡頭也常對著她們的大腿、 薄衫。
多數電視台所持「不灑狗血,收視率就會下降」的理由,究竟真有來自觀眾愛看的壓力,還是電視工作者自以為是的藉口?
報載,雲林縣二崙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村民上個月開村民大會,對電視新聞和綜藝節目中的色情血腥畫面,忍無可忍,要求鄉公所向新聞局反映,要新聞局加強電視畫面的 檢 查。難的是,國家力量卻無法介入,否則就變成「干預新聞自由」。
中時晚報因此就新聞尺度和內容邀請電視台主管座談,曾擔任台視新聞部經理、現任公視總經理廖蒼Q說, 觀眾的反應是多面向的,多年前台灣立法院常打架,三台曾約定拳頭落下的 畫面要剪掉、停格,結果試行二週就自動解除,因為觀眾不滿意,認為侵犯他們知的權利,他們想知道「打成什麼樣子」。
他指出,以前三台也很保守,社會新聞沒有這麼多,至少不會前面二十分鐘都是社會新聞。但是在有線台大量使用SNG後,又是現場,又是聳動畫面,收視率一路爬升,迫使三台不 得不跟進。SNG暴露很多缺點,但台灣觀眾是邊罵邊看,越罵越紅。
中視副總經理曠湘霞也認為,社會新聞這麼多,除了競爭外,台灣的社會環境也改變很多,現在稀奇古怪的案子特別多,記者不能不報導。
「我們不是鴕鳥,要隱瞞社會真相,但問題是有沒有刻意放大?」中天頻道主播葉樹姍問,以前群眾抗爭只是綁白布條,後來為什麼開始丟雞蛋、丟番茄、潑油漆,立法委員問政也流 行打架、拔麥克風?
葉樹姍說,以前這種「畫面新聞」頂多播一分半鐘,現在往往拉長到三分鐘,「這是為了畫面而新聞,不是為了新聞而畫面,本末倒置。」而許多人為了上電視打知名度,花樣也層出 不窮,這對社會到底會造成什麼影響?下一代又得到什麼樣的示範,更是沒人敢想。 收視肉搏戰
台灣觀眾有沒有因為第一、二條新聞不是社會新聞而轉台,需要做研究。不過量化的收視率的確是目前檢驗電視新聞「優勝劣敗」的唯一標準,也是電視台主管最大的壓力源。
「不能不在乎,每一個百分點都是錢,代表廣告收入,」曠湘霞說,以前只有三台,收視第一,面子裡子都有,現在那麼多台,已經變成「生存」問題了。「身為主管,不看收視率不 是很踏實,看了也不是很安穩,二十四小時都在焦慮與煩躁不安的狀態中,今天就算收視率很高,明天換個節目內容可能就變了,這是每天的壓力,」出身學術界的她說。
台灣每個月的電視廣告量約有十二億元,過去都由三台平分,但現在分餅的人多了,七十多家新電視台出現後,發揮了蠶食的效用。
民視新聞部經理胡元輝表示,只要從事電視這行,就有來自收視率的壓力。但他也會以溝通的方式對主管說明,新聞「叫好叫座」才能雙贏。以他們最近在晚間新聞中推出原住民《獵 人日記》的報導,就可以印證新聞叫好叫座的可能性,「當然很難,但『難』不能當成不做的理由。」
新聞媚俗是潮流、也是無奈,但如果一味追逐利潤和收視率,媒體會犧牲那些理想?
文化評論家水秉和以美國媒體對總統柯林頓緋聞案緊追不捨為例指出,過去一年幾乎每天都有三到五家美國電視台專門討論此案。
柯林頓緋聞女主角也成為電視爭相邀訪的對象,外電報導,陸文斯基接受美國國家廣播公司主播的訪問,是本季收視率第二高的電視節目,僅次於有一億兩千多萬人收看的美式足球冠 軍賽。 商業掛帥、理想落難
但為了追求利潤和收視率,媒體沒有充分報導他們應當報導的「硬新聞」,例如國際金融危機、科索沃與非洲的衝突,以及其他影響人們生計的政策。「媒體逐漸失去或減弱作為人民 喉舌的使命感和獨立性,」水秉和說。
頻道未開放前,許多評論都認為,只有黨政軍退出電視才能確保電視的公正、專業。但政大新聞系教授馮建三卻不同意這個說法,就以西歐國家以公營為主的廣電制度為例,他們對政 府、財團的監督,表現並不亞於美國商營掛帥的電視。國外有更多實例為證,私人經營的媒介為刺激收視率、吸引廣告主,更可能毫無忌憚地為商業服務。
前年年底,白曉燕命案嫌犯陳進興挾持南非武官家人為人質的大新聞,電視台數小時的現場轉播,創下了高收視率。事後社會從新聞自由、社會責任和專業水準等不同角度,檢討電視 記者爭相與陳進興「對話」的功過。媒體的表現需要改進,但馮建三認為,如果和美國同業相較,問題好像不在於台灣記者的素質較差,可能是商業體制在歐美國家運作早了百年,他 們已經歷經教訓,從錯誤中學習。
「但即使在資本文明,是不是有什麼辦法,減緩媒體的商業競爭,使媒體的競爭,轉向打擊不當的政商權力行使?」馮建三說,如果媒體不願就此盡力,至少,我們還可以問,媒體對 犯罪的原因,是否充分而正確的報導、分析與評論。
學者的期待和新聞實務者的看法,也許站在理想與現實的兩端,但這中間的落差,真的沒有共識嗎?或者像電視界人士所說,十年來,台灣社會歷經平面、電子兩波媒體解放,其中報 紙勝負已大致底定,現在輪到電視「盤整演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