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七月四日獨立紀念日帶來的三天「長週末」(long weekend),人人計畫著如何渡假。
有將近千位散佈在北美各地的華人,則收拾行囊,攜家帶眷飛往德州。
從七月二日傍晚開始,休士頓的亞當斯馬克大飯店裡,陸續出現一張張黃面孔。未幾,大廳裏一波波傳來的歡聲笑語,俱是親切熟悉的中文了。
註冊、繳費、卸行李、訂房……,一切就緒,掛上「北美華人學術研討會」的名牌,此後三天,熟面孔把臂言歡,即便初見,也熱切招呼;因為,大家雖然來自各方,心卻一同。
「我之所以成立王安實驗室,就是要告訴大家,中國人不是只會經營洗衣店或餐飲業的。」
金邊眼鏡、藍領結,加上謙和的笑容,王安的形象已是成功華人的鮮明標幟。在一九八七年北美華人學術研討會的開幕演說中,他把甫得的美國建國二百周年自由獎章的榮譽,分給台下一千三百多位華人菁英,「這應該歸功於在座各位,以及其他所有在這個社會中共同努力的華人」,他說。
王安博士指出,華人未來的發展,不能只靠歷史,必須人人繼續努力貢獻。他盛讚中華民國台灣近年來經濟上的成就,並且表示,要有決心在科技方面繼續努力、打破瓶頸,才能保持這份成果。
為了配合這項發展,王安實驗室最近和國內的交通銀行等單位合作,共同宣佈成立金門發展及投資基金,希望能促進中華民國台灣與國外投資者的合作。
這是王安。
而對台下千位學有專精的與會者而言,心意其實一般。

渡假?建言去也!
每當旅美能源專家陳謨星被問及:閒暇作何消遣?他想想,總說:「開國建會!」問者嗔怪,他又忙解釋:「是真的,我的家人都知道這個慣例,我們每年一定會花一個週末到亞當斯馬克旅館啊!」休士頓亞當斯馬克旅館是「美南國建協進會」每年五月國殤節假期固定的開會地點。
學人們在海外為學術、生活奔忙;難得假期,又投注心血在華人學術聯誼上。今年是「美南國建協進會」成立十周年,也是第一次接辦大型「北美華人學術研討會」。
談起聯誼會的緣起,科技組總主席張建義表示,民國六十一年開始,國內舉辦國建會,邀請海外學人歸國建言,至今已舉辦十五次了。
台北之緣,無論同道成知交,或爭辯結諍友,回到僑居地後,都希望能繼續聯繫、聚會,因此紛紛組成學術聯誼團體,每年定期召開學術年會,探討國家重要施政計畫。「目前在北美地區,包括加拿大,這種團體大約已經有廿個,如果加上日本、法國、西班牙……等,就有廿六個左右」,他說。

一九八七學術報國盛會
三年前,台北國建會停開,北美地區的學術聯誼團體推舉「美西華人學會」,在洛杉磯舉辦「一九八四年北美華人學術研討會」,以延續海外學人為國建言的管道。由於這次會議十分成功,國內因此原則上決定支持國建會與海外華人學術研討會輪流舉行。
一九八七年北美華人學術研討會,於是由美南主辦,以「海內外共同促進中華民國科技暨綜合發展,以邁向開發國家行列」為主題,由錢懋增博士擔任總主席,下分環境保護、區域發展、資訊發展、生物技術與醫藥科學、機械與航空工程、工業化學及材料、教育文化七個研討組,與國家科學技術長期發展、科技創業投資、能源發展及管理、如何促進民營企業加強研究發展及海外參與、海外華文教育等五個座談會,以三天的時間進行分組討論。
往年國建會在國內召開,多由行政院俞國華院長親自主持。今年的開幕典禮中,俞院長亦頒書面致詞,他首先對十餘年來無論海內外各種學術會議,學者專家的建言表示謝忱,並且提出:加強聯繫合作、擴大學術報國、推展國民外交三個目標和與會者共勉。

公務員的腦袋最值錢
為了圓滿達到會議預期的效果,籌劃半年以上的主辦單位,已經儘可能地做好事前準備。大會主席錢懋增表示,從去年九月開始發出邀請函,願意提出論文的學者極多,在品質的要求下,淘汰率高達百分之廿五至卅,「這次參加者的素質比往年都高,其中有七位中研院士,另外,年輕優秀的新面孔更是不少」,他同時指出,為了加強聯繫,易於推動,不但國外小組召集人俱是專業中頂尖人物,國內召集人,像衛生署長施純仁、環保局長莊進源、經建會副主任委員王昭明、經濟部次長徐國安、財政部次長何顯重、文建會主任委員陳奇祿……等,皆為實際具有決策地位的領導人。
身為政府官員,為了表達善納建言的誠意,衛生署長施純仁在開幕演說中先幽了一默。這位腦神經權威的外科醫師表示,他過去最愛說的笑話是:
有位家財萬貫的病人決定換腦,於是和醫師商量對策。
「醫師的腦袋如何?而且只要三萬美元」,醫師說。
「有沒有好點兒的呢?我的經濟狀況還算寬裕」,病人問。
「那麼我這兒還有個律師腦袋的存貨,五萬,如何?」醫師又建議。
「再好一點的?」「科學家的,八萬」,「再好一點?」
在病人一再追索下,醫師終於拿出一個價值十萬的公務員腦袋,病人不解:「為啥這麼貴?」
醫師理直氣壯地答道:「全新的呀!」

環保是熱門議題
哄堂大笑之後,施署長卻接著表示,沒想到他的腦袋在上任公務員之後,卻顯然「過度使用」了。每天打開報紙,看到的就是汙染,早晨才進辦公室,民眾的指責電話也鈴聲大作,埋首整頓之餘,他希望能藉由學有專精的學術界,得到具體可行的建議,使公共衛生、環保工作更臻善境。
在三天會期中,環境保護是熱門議題之一,研討以工業廢棄物處理與環境科技人員訓練為重心。與會的中外學者一致認為,環保工作應全面著眼、整體防治,並且尤需長期從教育上著手,不但在大學增設環境工程學系,同時也應在工學院各系普遍設置環工課程,使工程人員對環保有所認識,及早增進工業界人士與環保人員的互相諒解。此外,提供適合政府及工商業界決策者學習的環保課程,也勢在必行。

議程緊湊,挑燈夜戰
在國內一項民意調查中顯示,環保問題是民眾最關心的一環,由研討會旁聽者踴躍的現場看來,這亦是海外中國人關切的焦點。至於專業性較高的議題,像生物技術、複合材料、心臟病防治、都會計畫、輕型飛機……等議題,發表論文的講員與參加者也充分交換意見,旁聽者雖少,座中卻俱是學有專精者,特別的是,其中還有來自大陸的留美學生參加研討。
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準博士私下表示,來此是為好好觀摩學習「專業」,他在文革時浪費了太多寶貴的生命,現在有機會讀書研究,自然不肯放過任何求知的機會。除了聽講自己專業的研討,其餘時間,這位用功的學者多半回房讀書,果然不肯浪費一分一秒,其對「專業」堅誠的態度,令人感動,也感慨。
今年的研討會還有一項特色,那就是分組多,白天時間不夠用,必須挑燈夜戰的還有四組之多。雖是夜以繼日,討論情況仍見熱烈,尤其是「科技創業投資」、「促進民營企業研究與海外華人參與」和「國家科技長程發展」等組,討論室裡不但滿座,亦無人中途離場,過了預定結束時間——十點,還不見「散場」,直到夜深,學人們還聚在走廊上議論不止。

獎勵投資,促進產業升級
有鑒於近年我國經濟發展面臨轉型期,政府同時推動自由化、國際化,若干獎助或保護措施逐漸減少,加上外匯管制的解除,工商業結構勢必配合作有效調整,以期有助升級、擴張。科技創業投資研討中就有關管理規則、獎勵投資條例、證券管理法令、暢通資金來源等方面,提出檢討與建議。
此外,會場中有關中美貿易和投資的問題,是始終圍繞的焦點,在不斷答覆問者有關台幣升值,外匯存底問題時,經濟部長李達海與次長徐國安一致指出,新台幣對美元匯率應可穩住、外匯存底亦不會再呈巨幅增加。李部長並且表示,民間企業在國外投資,亦是處理的好途徑之一。
北美事務協調會代表錢復也在演講中分析,中美貿易逆差和美元貶值已至谷底,往後應逐漸回升;中華民國的各項努力也漸獲美國肯定;他認為,國內業者及在此學人們,應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研討如何提高國內生產結構,使企業升級,並改善國內投資環境,才是當務之急。
在經濟部次長徐國安的主持下,晚間的分組研討,講員分別分析了國內外創業投資的環境、趨勢,並且請施振榮等創業成功者現身說法,暢談經驗,不少聽眾聞風而至,皆稱受益良多。
提高民間企業之研究與發展
科技發展長程計畫組,則針對民間企業之研究發展偏低,及國內學術界難以支援企業之研究發展為議題。
由於民間企業多注重短期投資報酬率,我國企業又以中小規模居多,不但缺乏足夠利潤支持研究,網羅人才也有困難;此外,學術界中許多教授、學生皆乏實務經驗,或研究專業過於專狹,以致不能與企業界配合。會中,芝加哥大學張系國教授建議可採某些美國學校的作法,對大公司、小企業作差別收費,以小規模會議或研討會方式進行建教合作。清華大學李家同教授則建議業界建立完善之專業資料庫,以協助學術研究者獲得實務資料和知識,減少其間鴻溝。
中華文化,海外薪傳
在整個研討會的議程中,科技的相關議題無疑佔了絕大的比重,教育文化組不免有人提出「聊備一格」之說,尤其當話題始終圍繞在「文化部」的設立與否,更予人有「新面孔、老話題」之感了。「我參加了好幾次國內的國建會,文化組談的是一樣的東西」,一位學者不解道。
雖然如此,教育文化組的研討過程卻絕不寂寞,許多「科技」學人的家屬,大多興沖沖地參加研討,使得會場不但滿座,連四周沿牆,都站滿了旁聽者。
海外華文教育座談,尤其是海外家長們切身遭遇的難題。來自北美各地的華文教育負責人分別提出了教學現況及所遇瓶頸,最後作出的結論是:創立較大規模的中文學校,俾使分班較易;成立短期師資訓練中心、短期進修講習會,解決家長兼職的普遍狀況;此外,爭取中文課程獲得高中第二外國語學分、增加華人家庭交誼機會,以提高學習意願;製作電腦教學、卡通錄影帶等現代化教材,俾使中文教育能繼續薪火相傳。
倉廩足而後知榮辱?
在文化與生活品質小組的討論中,「經濟與文化的關係」又成熱門話題,在場的文人憂士,多指出國內經濟起飛,文化卻漸庸俗,人人皆成經濟動物,並非民族之福。也有人認為倉廩足而後知榮辱,惟有經濟富足,才能培養精緻文化。旅美經濟學家鄭竹園教授則在兩者之間提出中肯的看法,他表示,根據學者最新的研究,創造經濟奇蹟的亞洲四小龍及日本,乃是崛起於儒家的文化背景,包括大家庭的互動關係、注重教育,以及根深柢固的顯親思想;換句話說,今天的經濟奇蹟其實由長久埋下的文化背景締造,想要繼續維持繁榮景況,就必須努力札緊文化的根柢,二者互為依存,難分先後。
人文教育如何落實?
研究所教育的討論,則引發了另一場「科技」與文化的熱切議論。
研究生,尤其理工科技人才,究竟應該接受什麼樣的人文薰陶?又如何達到?張系國教授指出,應以小型「討論會」或「講座」的方式上課,規定學分,以收實際之效;李家同教授則表示整個學校所營造的「人文氣氛」,才是關鍵所在,他舉例說,清華大學畢業演說從不強調邀請政府官員或創業有成者蒞臨,卻總是以懇摯之情,力邀不為人知、卻在專業領域默默付出,對學術真誠堅貞的努力者。
小組主持人馬利蘭大學許翼雲教授也認為,通識教育是求知態度上「關心」的問題,而不是「課程」的問題,但他同時也強調「訓練」的重要,無論面對科技或人文,從小的邏輯訓練以及思考習慣的養成,才是根本癥結。
經濟與文化、科技與人文之間平衡點,其實也都是年年重覆的老話題,卻仍繼續反應了人文教育、通識課程的重要性,和它們在有識學者心中的份量及關懷程度。經濟有奇蹟,科技奇蹟亦可期待,畢竟文化不會出現快速奇蹟,而要一寸寸、一年年往下扎根。
「時」短言長,書面盡意
文化組討論激烈,但其中也有若干學者的建議與質疑所掌握的資料過舊,以致與會者必須再把時間耗費在背景的溝通上,這種情形在其他小組亦時發生。
事實上,為了使學人們充分掌握議題,籌備單位事前皆印妥所有的背景資料,有些小組,像資訊軟體、都會計畫等,更長達百頁。但與會學者們仍然希望國內有關機構,能夠定期、經常地寄發相關資料,以滿足海外學人對國內現況的瞭解。
議題多、時間短,夜以繼日,似乎仍然不能滿足與會者的熱情。計時器的嗶嗶聲,在各個研討會場中此起彼落,相繼催人。以致七月五日下午閉幕結論發表中,能源組報告人在以「張小燕式」的速度提出建言時,還出言「威脅」台前的計時器說:「我可是學電力的,當心我停你的電!」許多人先後表示,討論時間不夠,除論文發表及評論者,自由報名的人少有參與討論發表的機會。
時間的限制,多少使學人們雖懷知無不言之心,卻存言有未盡之憾,只有會後以書面報告彌補了。此外,部分學者非常關心國內解嚴、開放組黨等政治革新發展現況,卻因研討會中並未設置「政治外交組」,而不能充分討論,「我們只好犧牲睡眠,私下敲門探訪」,一位學者打趣說。
為國建言,彌足珍貴
三天的時間的確太短,學人們打從清晨七點到晚上十點都奔走於講室之間,著實辛苦,但想到這三天的時間,都是大家犧牲假期而來,遂覺彌足珍貴。
大會主席之一,青輔會主任委員關中的一段話,可為今年多達一千三百餘位出席者共同完成的「北美華人學術研討會」作個註腳。他指出,在美國加州大學學者白魯荀所著的「台灣模式」一書中提到,過去十年間,中華民國台灣愈形開放、民主,根據這位學者的研究,海外學人的投入建言,是為第一個原因。
「何其不幸,我們的國家陷於分裂;我們又何其有幸,能有這麼多海外學人願意共同努力」,關主委幽默又誠懇地接著說:「我們這些政府公務員的腦袋雖然值不上十萬美元,卻真心願意接納建言,與大家共同為國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