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經過四十多年,您以八十幾歲的高齡書寫一九六○年的台灣民主運動史。回過頭來,當初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若再來一次,您可願意?
答:歷史的發生絕對有前因與後果,當年的民主運動雖然今日看來僅短短時間就收場,但之前的醞釀卻是長久的。
我記得民國三十四年,長達八年的抗日戰爭終獲勝利,當時國民黨元老戴季陶曾發下豪語:「在中國歷史上,周朝曾經統治中國八百年,本黨將打破這個紀錄。」然而才三年,大陸就江山變色。國民黨退居來台後,在各方建言下,蔣介石卻仍遂行他的威權統治。即使一九五○年後,美軍協防台灣,國民黨更應該體會過去的失敗乃緣於民主觀念的不足,而將寶島建設成有別於對岸的真正「自由中國」。但蔣介石卻不選擇如此。
今天再回想當年雷震先生的樣子:笑容可掬、理想主義,他是真正想以筆桿子進行改革的儒者。你想想,這樣的人能被推舉為民主運動的領袖,可見當時的民主運動者絕對不是「造反」取代蔣介石政權,而僅是知識分子對於國家的期待與責任。
你問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否願意再來一次,其實當年我自己也常在想,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下,會不會哪天醒來大家就鳥獸散了?但事實上並沒有,大家還是去做了。知識分子該有的責任感,過幾百年都一樣。
問:您親身經歷了國民黨對民主運動的恐怖整肅,這對您日後的人生觀是否有影響?
答:在民主運動之前,我不為國民黨的利誘所動;之後,也不加入以殷海光為首的「反中國」民主運動。雖然我這一生都是被動地、因緣際會地捲入政治浪潮中,但這也是我的個性,不主動求什麼,就不容易受外界的影響。
當年武昌街的警察局沒事就來我家,以抓逃兵為藉口搜索,但恐怖統治就是要以恐怖的作為測試你怕不怕,只要不怕,還有什麼值得恐怖的?
問:能否談談您後來為何未曾繼續加入殷海光先生為首的反對運動?
答:我相信所謂的地方自治就是要當地人出來參選才真正符合「自治」的精神。當時的本省籍人士人才濟濟,吳三連、高玉樹都是很好的人物。但我也相信最初的「自由中國」是要「以蔣反共」、「反共民主」。雖然歷史的走向總是讓人扼腕,蔣介石讓一連串的台灣民主運動挫敗、失望,反對運動也漸走向台獨。但那不是我的理念,傅正參加台獨運動後,我們就不來往了。他怎麼可以為了報復國民黨就轉為支持台獨?
理念不同的人,就做不同的事。
問:您是否想過以傳記的方式,較主觀地重述您對歷史的看法?
答:我都八十幾歲了,《早期台灣民主運動與雷震紀事》一書的浩浩工程,讓我覺得我行年就衰,因此已決定不再寫書。雖然這本書完成後仍讓我不夠滿意,但算是為歷史留了個見證吧。回頭看看這一生,我可以對自己說:台灣的民主運動,我是有一點貢獻的。至於自傳的話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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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多歲高齡的謝漢儒,歷經「雷震案」、「白色恐怖」及近年來風起雲湧的民主改革浪潮,真正見證了台灣的一頁重要歷史。至今他仍然精神矍鑠,充滿對家國的熱切關懷。(林格立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