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辭掉工作,賦閒期間參加了一個心理輔導機構的義工訓練,原始動機是想趁此機會服務一下社會,也想結交一些新朋友,以免無業遊民的生活過於孤單寂寞,沒想到我的人生從此改觀。
這話聽來有點誇張,事實上,今天回首、比較三年前的自己,常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許多朋友也不時向我反映相同的看法。
至於改變的原因,我想,應該是受心理輔導的基本精神影響:「服務別人之前,先處理自己。」意即先求自我成長,再談服務。
我就在這個中心一路成長。中心提供的大量、豐富的專業心理諮商課程,固然為重要的成長資源,對我而言,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兒的「人」。
溫柔的力道
中心招收的義工大多為家庭主婦,裡面又有一半以上為孩子上學後才得空出來參與社會活動的中年媽媽,長期相處下來,她們豐富的人生閱歷,不但可以作為我的人生導師,她們經過歲月歷練後沈澱出的氣質或性格,更在相處的過程中,對我發揮了砥礪和補償的功能。
譬如,在一次練習同理心的成長團體中,有一位兩個小孩都上大學、自己在小學教書的學員,長期相夫教子和教小朋友的經驗,早已使她一舉手一投足無不體貼蘊藉,充滿了同理心,她在團體中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示範,從她身上,我第一次見識到溫柔的力道,無形中也消磨掉我不少悍辣好強之氣。
在另一次的心理劇團體裡,我則享受到這些大朋友們豐沛的母愛。那次我擔任主角,演出了一段孤獨的童年往事,在戲裡哭得唏哩嘩啦,劇終,抴X位媽媽擁上來摟住我,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次日,團體行將結束前,團體帶領人給我們一段時間,要我們選擇一個同伴,然後用自己的方式向對方表達關愛之意,一位素未相交的學員逕自迎向我,把我當成小嬰兒一樣,不停撫摸我的額頭和臉頰,害我又不爭氣的靠在她寬厚的胸脯上放聲痛哭。我們從此奠下深厚的情誼,成了非常親密的朋友。
可能因為我與母親年齡差距了三怳風部A家中兄弟姊妹又多,排行中間的我,小時候較少機會和她親近;唯一的姊姊也長我八歲,很早就出嫁了,我們也甚少時間共處。補償心理使然,這些義工夥伴與我的對應關係就常常扮演大姊姊對小妹妹或母女的角色。
經驗最深刻的,是一位朋友的性情極細膩,身材又嬌小,很像我母親,剛巧她的女兒個性剛強獨立,像我,我們初初認識時,幾次交集分享,結果都發現自己不謀而合的向對方投射母女關係,日後我們便常常交換這方面的問題和心得,使得彼此都因此更了解自己的母親和女兒,轉而回去改善實際的母女關係。
重整生命經驗
這些經驗,加上中心提供的心理劇、音樂治療、身心整合工作坊等課程,讓我感覺好像重新出生、成長一次,從嬰兒、到童年、青少年,整個整理了一遍。
我們三抪野炙k這一代,人人都說托經濟成長、社會富裕之福,是幸運的新人類,從物質層面來說,的確不差,但在心理上,我們卻也成長於台灣社會變動最劇烈的時代,政治、社會乃至家庭結構解體、價值觀紛亂,其實也讓我們遭遇不少挫折,以致常常感到不知如何在這混亂的時代安身立命,充滿徬徨、無力的感覺。
經過這番重整,既去除了不少身心壓抑的情緒,也對自我與人際關係有了更深刻的認識,覺得整個人比較穩定,不再像以前常受莫名的情緒干擾,作選擇時,也比較能釐清一些外在或世俗的價值影響,真誠反映自己的內在需求,這就是所謂的「作自己」吧?
在其他義工朋友身上也常看到類似的改變。有一位電腦工程師告訴我,他以前從來不知道人的情緒這麼重要,所以當他上同理心課程,要去體會別人的情緒感覺時,常常「感覺不到感覺」,才領悟為什麼二、三十年來,他的情感領域一片空白,經過幾年義工工作的訓練,他成了一個非常細膩、善感的人。
還有些朋友透過類似的服務工作,走過婚姻失敗的陰影、克服對死亡的恐懼與忿怒,以及找到自我,建立獨立自主的人生等等。
事實上,服務工作本身也帶給我很大的回饋。我在中心的主要工作是接心理諮商個案,以及擔任團體領導人,帶領同理心、國小單親兒童情緒處理、自我肯定之類的團體,能夠陪著別人一起走過低潮,互相分享生命經驗,在當今這個人際關係疏離的時代,是一份非常難得的機緣。
不過,這種助人工作其實壓力很大,需要相當的專業技巧,才能確實幫助到人,組織為此也設有一套評估、審核的制度,以確保我們服務的品質,雙重壓力,迫使自己必須不斷學習、進修。
這些倒難不倒我,比較頭痛的,是自己生涯歷程的變動,像最近,就因為職業調整的關係,我的時間和心力都無法像以前那樣投入義工工作,雖然並不想因此放棄,但根據中心的制度,服務如果不到規定的時數,就會被停聘。
或許生命的歷程就是這樣,做選擇的時候,往往有得也有失,幸好現在社會服務盛行,要做,以後一定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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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工伙伴們長期相處,往往由陌生而親密,生命也因交流而豐富。﹙張良綱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