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兩岸•新台灣

無獨有偶地，中華民國新總統馬英九與中共國家主席胡錦濤，同時入選美國「時代雜誌」2008年度全球百大影響力人物，而馬英九入選的原因，正是他「能夠重新改寫一整個區域的命運」。

520就職演說中，馬英九也再次重申，未來將在「九二共識」的基礎上，儘快恢復兩岸協商，並找出和平共榮之道。

是的，和平共榮的「新兩岸，新台灣」，正是多數台灣人民的期盼。而面對美國次級房貸風暴、石油飆漲、糧食危機、通貨膨漲...，相對於世界各國的疲於應對，此刻的台灣顯得相對樂觀。

但兩岸經貿不是萬靈丹，它帶來的機會和衝擊同樣巨大。在上路出發前，讓我們再一次檢視兩岸看似疏離卻又緊密的過去，並期待互信雙贏的新未來。

「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卻也可能是最好的時代，」曾任職經濟部、經建會的世新大學經濟系教授薛琦感性地說：「天佑台灣，在全球經濟隱憂重重之際，台灣再次得天獨厚，有了一個新契機。」

景氣回春

事實上，總統大選過後，在內閣人事未定、新政府尚未就任，什麼都還沒改變之際，台灣景氣就已開始回春。

台股加權指數在選後開盤立即大漲三百多點；4月中旬，在海南島舉行的「博鰲經濟論壇」，準副總統蕭萬長與中共國家主席胡錦濤「象徵性地一握」後，又一舉攻克9,000點。雖然5月下旬因各項利多出盡、且受美股拖累而下跌，但台股未來仍被看好。

根據美商摩根富林明資產管理公司5月中公佈的「台灣投資人信心指數調查」顯示，選後台灣投資人信心指數攀升了12.7個基準點，達到132.1，創下歷史新高。在全球經濟景氣下降5.3點時，台灣景氣指數卻逆勢成長20.3點，漲幅高達18.4％。

春江水暖「房市」先知，即便7月兩岸週末包機直航的支票尚未兌現，陸客也還沒大舉登台觀光、置產，但近來台灣房價卻已開始飆漲。

「這正是所謂的補漲行情，」有「兩岸不動產第一人」稱號的《上海樓市》發行人蔡為民指出，相對於香港、上海的房價，過去因為台海安全警報未解除，台北房價明顯偏低，未來仍有繼續上漲的空間。蔡為民表示，他準備充分利用過去9年在上海的房市經驗，向台商及陸商籌募「兩岸不動產基金」，返台投資旅館、商辦、休閒不動產等所謂的「經營性」房地產。

「衣錦還鄉是許多台商的心願，」定居中國投資逾20年的廣東清遠台商協會副會長、永京集團總裁張榮梧也表示，他最近興起返台在桃園機場附近置產的念頭，即便產業佈局遍佈中國、越南、印尼，但畢竟台灣才是自己的家，直航後交通便利，回台灣的意願和機會自然大大提升。

近年已將事業主力移往對岸的台商，也立即感受到家鄉景氣春回的氣息。

「我們對新政府充滿期待，」上海台商協會常務理事、陸委會「台商張老師」邱創盛表示，兩岸直航後，上海、廣州、廈門、深圳等中國一線大城都在離桃園機場1-2小時的航程內，12年前國民黨政府即大力推動的「亞太營運中心」，如今看來雖已錯失先機，但在轉運、金融、媒體產業上或許仍有可為。

而且未來若中國研發人員可長期駐台，填補台灣高階人力的不足，那麼高科技產業期盼多年的「研發在台灣、生產在大陸」模式也可落實，對台灣經濟將會產生「起死回生」、向上轉型提升的效果。

苦盼多年的直航在望，對近年陷於惡性競爭、虧損連連的台灣航空業本身更是一大利多。

「最近有大批國際航空公司來台考察，有意願併購台灣的航空公司，」華頓投信公司董事長魏啟林指出，兩岸直航後，除了上海與香港外，台灣也有機會成為西太平洋航運中心。

「Now is the time.」台大經濟系教授、日商大和總研首席經濟顧問劉憶如也指出，台灣過去被外商輕忽低估了，目前「天時、地利、人和」，正是台灣價值浮現的大好時機。尤其全球資金氾濫，但受美國次級房貸影響，資金大舉轉向新興市場，此時台灣因有兩岸大和解的新契機，是最具「發揮題材」的地方。

劉憶如指出，台灣的產業結構早已轉型，占GDP達72％的服務業，才是驅動台灣經濟成長的主力。「未來應該藉國內消費帶動，讓民間富起來，」她建議，新政府應該擺脫過去以製造業出口獨挑景氣榮枯的迷思，趁機吸引外資，提升服務業的效率與品質，才可能達成競選時所強調的「633」──「年平均經濟成長達6％、失業率降至3％以下、2016年底前國民年所得達到3萬美元」的經濟宏圖。

隨著新政府上台，兩岸冰凍8年的關係開始鬆綁，在擱置爭議、追求雙贏的共識下，海峽兩岸準官方經貿合作正式啟航。圖為高雄港。

各方期盼殷切，而在今年4月的博鰲胡蕭會中，兩岸雖然同意「擱置爭議」、「政經分離」，但真正運作起來，仍充滿變數。

「互信基礎要重建，否則光是彼此猜疑，互相防範，事情就會被卡住動彈不得，」中華經濟研究院大陸經濟所副所長劉孟俊指出，國際合作不可避免要碰觸國家主權問題。以馬蕭競選時提出的「兩岸共同市場」為例，此一名詞在兩岸都容易引起誤解。

對岸認為，「兩岸共同市場」暗指「國與國」間的貿易協定，談「兩岸」就等同「台獨」；台灣則有人認為，「兩岸共同市場」就是「一中市場」，是一種投降式的輸誠。因此劉孟俊建議，不妨考慮如中國和香港間，以兩個WTO獨立會員國（經濟實體）身份簽訂的「更緊密經貿安排」（CEPA），既可達到兩岸經貿統合的長程目標，又可避免主權矮化問題。

兩岸之所以對名稱錙銖必較，歸根結柢，還是不信任感作祟。

北京清華大學台灣研究所所長、前大陸海協會副會長劉震濤在4月底國策研究院舉辦的研討會中指出，兩岸經貿交流雖已二十多年，但一直脫離不了「官方不進行直接正式協商，只透過民間白手套，進行個案式、純粹商業式談判」的模式，以致許多重大而急迫的議題，像是直航、投資保障、避免雙重課稅，以及金融合作等等，都無法獲得根本解決。如今兩岸既已同意進行「經貿關係正常化」，這些協商機制都應儘早建立。

中國目前外資已屆飽和，正透過種種調控措施，騰籠換鳥，逐漸移除高耗能、高污染的傳統產業，以高科技產業取而代之。

進一步分析，「兩岸合作要從面對現實開始，」時代基金會執行長徐小波指出，台商是中國最大的外資來源之一，根據國際投資銀行公布，台商在中國的投資額累計已達3,000億美元（有可能將盈餘轉增資部分列入），相較於中共官方統計數字（不足500億美元），兩者落差甚多。

「中共官方低估了台商在中國的投資額和影響力，」徐小波強調，首先要將台商的投資額度和投資項目真實呈現出來，才能以此做為起點，設計兩岸未來的合作機制。

尤其對岸應肯定台商在中國的貢獻，感謝台商在1989年「天安門事件」時沒有撤資，更要在此刻台商面臨人民幣升值、中共稅制改革、勞動合同法實施等嚴峻新挑戰時，給予更多的鼓勵和協助，而不是以「用過即丟」的心態，放任台商二次出走到越南等國。

同樣的，台灣也要正視、承認中國經濟已經崛起的事實，承認雙方早已是平等的競爭對手，而不應再存有「台灣領先」的優越幻想或排拒心態。

數據證明，近20年來，中國平均經濟成長率高達9.9％，目前已是全球第4大經濟體，並可望從2009年開始取代德國，成為全球第一大出口國。

截至2月底，中共外匯存底已超過1兆6,000億美元，近年更積極向外投資。以2007年為例，全年對外投資達187億美元，位居全球第13大投資國，早已超越台灣。中國品牌大廠如海爾、聯想等，更早已在美國、義大利等地設廠和開設子公司，展現全球化的企圖心和實力。

台商赴大陸投資趨勢

今年4月中旬，準副總統蕭萬長在博鰲經濟論壇上，邀請對岸來參與台灣的「愛台12項建設」，正式向中國「招商引資」，而中共商務部長陳德銘也立刻表達了高度投標意願，並承諾「價格絕對全世界最低」。

「中共現在有能力、更有意願藉著投資、設廠、購併、承包等各種方式，將企業版圖推向全世界，而台灣可以是他們的首選之地，」經濟學家、前台大校長孫震強調，在兩岸官方展開復談、政治戒心卸除後，未來兩岸經貿將不再是台灣對大陸「單向輸血」，過去30年台灣的人、錢、技術和資訊「只出不進」的嚴重失衡，未來可以一夕扭轉。

然而，台灣雖早在2004年就研擬了「陸資來台投資許可辦法」，也初步擬定了先後階段（如第一波先開放投資商用不動產、證券外的金融服務、航運，及一般製造業等），但卻一再推遲實施時程。除了有課稅方式到底是准用「國內企業」還是「外資」等技術性障礙外，最主要當然還是顧慮到台灣本身的「淺碟經濟」性質，怕兩岸對立中，陸資一個不爽，就從活水變身洪水猛獸，反噬台灣。

「開放陸資一定要有總量及項目管制，」中華經濟研究院大陸研究所研究員陳麗瑛即表示，基於國家安全考量，對陸資需要「步步設防」。

至於引進大陸企業投資「愛台12項建設」，學者們私底下也不看好。

「BOT合作案應找技術、管理比我們先進的國家廠商，」陳麗瑛指出，中共近年的重大建設，如與德國合作的上海磁浮列車，就出現工程技術問題，被中共專家批評為「一場災難」，完工後的使用率也偏低。在中國本身建設品質還待考驗的情況下，台灣如果貿然成為他們工程輸出的實驗對象，屆時可能會落得「替對方善後」的下場。

三通、直航後，海峽兩岸不再咫尺天涯；透過直接的往來與交流，更能增進彼此的互信與瞭解。廣東深圳的市容看來已與台灣一線大城無異。

目前看來，開放陸資來台，第一波最便捷的投資標的，無非是觀光休閒產業和商用不動產。

蔡為民指出，中國海岸線雖長，但除了海南島的三亞外，沒有一處乾淨沙灘，而台灣擁有誘人的南國海島風情與高山深谷，但大型觀光休閒設施嚴重不足，因此不少陸商對此躍躍欲試，4月間來台參訪的「大陸富豪團」，就對屏東大鵬灣與墾丁等渡假景點讚不絕口。

除了引進陸商投資休閒產業外，陸客來台觀光，更已成為當前活絡台灣經濟的最大期待。

旅遊業因為「跑不掉」、無法出走的特性，在各國經濟轉型期間總是扮演要角。鄰近的香港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香港中文大學校長劉遵義指出，香港在2003年SARS危機後得以從蕭條中復甦的兩大因素，一是中國對香港釋出種種經貿優惠措施，另一個則是中國開放內地人民香港自由行。香港去年2,800多萬名旅客中，一半來自中國，旅遊業帶動的龐大商機，雖然擴大了貧富差距，但也的確維持了香港的繁榮。

政大經濟系教授林祖嘉估計，如果一天開放3,000名陸客來台，一年就有100萬人次；以每人次消費台幣5萬元計，將有500億元產值，可以增加2萬5,000個工作機會，被列為新政府的優先項目是有道理的。

擴大來看，在民族國家退位、區域合作當道的全球新秩序中，「新兩岸」除了象徵台灣經濟的新榮景外，更是台灣重新走入國際舞台的契機所在。

「當前的世界局勢已是歐洲、北美、東亞鼎足而三、三分天下，」孫震指出，歐盟現有27個國家；北美貿易協定則包含美、加和墨西哥；而以「東協10 + 3（中、日、韓）」為中心的東亞也正在加速整合中。台灣過去因中共干擾而被排拒在外，現在兩岸既已融冰，台灣有可能把握機會，進入東協等國際性組織嗎？

「中國既是唯一阻力，打通關節、從中國著手，也就成為唯一的出路，」身為馬蕭團隊智囊之一的林祖嘉舉例，2003年，台灣與新加坡原擬簽訂雙邊的「自由貿易協定」（FTA），但因面臨中國壓力，新加坡希望我方以「台澎金馬」的地域名稱簽訂，最後破局收場。未來在兩岸「經貿關係正常化」的默契下，台灣若能先與中國簽訂FTA，雖然繞個大彎，但其餘國家再跟進就不會有問題了。

不過，「台灣不能空等對岸的善意，有些部分操之在我，必須先自己努力，」中經院劉孟俊指出，縱使台灣沒有辦法一舉加入東協或與各國簽訂FTA，也可以先用「全島自由貿易區」的方式，片面提供FTA，並歡迎各國多多利用，藉此創造國際對談的空間與效果。

新任總統馬英九與副總統蕭萬長在各界的歡呼與期盼下風光上台，在台灣經濟亟待振興之際，接下了重責大任。圖為520台北小巨蛋總統就職典禮。

除了期盼藉由兩岸和解休兵進入國際組織外，台商在經歷了1970年代台灣與1990年代大陸的兩次經濟起飛後，目前也已面臨第二次轉型升級的關鍵時刻，若能善用當地資源，對台商而言，更將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當前兩岸經濟關係不深、不活，決定了台資企業發展佈局的不合理，格局受限，嚴重傷害了台商抗風險的能力，」北京清華大學台灣研究所所長劉震濤以江蘇昆山地區的統計資料為例，截至2007年底，昆山3,118家台資企業中，獨資者將近9成，顯示兩岸企業間的合作、合資關係仍很薄弱。而從供應鏈分析，無論是「兩頭在外」（來料加工出口），或是台商以「群聚」型態集體移駐長三角，在大陸自成一個封閉的供應體系，在劉震濤看來，都顯示兩岸企業迄今只是「物理上的混合」，並沒有產生「1+1＞2」的「化學上的質變」。

劉震濤認為，台商的主要技術來自台灣母公司，比較忽視或不熟悉與大陸本土企業進行合作。中國生產力中心董事長許勝雄則指出，中國有研發基礎、有人力、有市場；台商則有商品化能力及運籌經營的超高效率，除了民間互利互補外，未來兩岸展開各種產官學研的交流互動後，雙方的合作可以全面深化、綿密交錯，對台商的發展是一大利多。

「台灣的實力在民間，並不在政府，但政府如果沒有扮演好應該扮演的角色，民間的活力就會消失，」新內閣經建會主委陳添枝指出，因應兩岸經貿開放的新局，未來台灣產業要「舉品牌的旗，走服務的路。」

宏硍偎帠郈鴗H施振榮則提醒，未來兩岸的產業競合加劇，「我們要思考，究竟要成為整合資源者？還是被別人整合的資源？」台灣必須掌握主動與先機，不斷提升自己的價值，才能立於不敗。

兩岸貿易現況

在兩岸經貿開放已成新政府政策主軸的情勢下，提醒「審慎、降溫」的聲音也從未間斷。

「兩岸開放不是萬靈丹，台灣不能一頭熱，尤其不能為了『趕進度』而倉促行事，」劉憶如說。劉孟俊也指出，要振興台灣經濟，除了兩岸經貿障礙要排除外，國內的稅制、金融、產業政策等，也都需要大幅翻修。

展望未來，平等、互惠、共榮的兩岸經貿方針已經底定，以往紛紛擾擾的敵友、競合爭議，在新思維下不過是一念之轉──「面對競爭不過的對手，最好的生存之道就是和他結盟，」孫震表示，套句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的名言：「兩岸聯合起來，一起賺世界的錢，有什麼不好？」

薛琦則以「一隻小虎與醒獅」，來形容台海兩岸經貿開放的前景。

「回首1997年那場亞洲金融風暴，唯獨中國與台灣屹立不搖，」薛琦樂觀地相信，兩岸經貿「開大門、走大路」後，不管是小虎還是醒獅，都能在這場世界經濟蕭條中，快樂地存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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