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情張力與史實間掙扎
對魏德聖窮盡12年時間籌拍此片,並且誠懇又尊重族人的文化傳統,郭明正以賽德克的「反話玩笑」形容個子不高的魏德聖如「小巨人」;但他也會將自己的觀點與導演討論,指出劇本與文化、歷史史實不符之處,「這和我的Gaya(指賽族律法與文化儀式)不一樣。」
例如劇本描述,魯道.鹿黑(莫那.魯道的父親)帶族人去打獵,突然一隻賽族靈鳥繡眼畫眉飛下來,叫出美麗的聲音,所有人都高興地笑了。
郭明正說,對族人來說,狩獵是神聖的事,進入獵區絕對禁止嬉戲笑鬧,即使遇到令人雀躍的事,只能笑在心裡,絕不能形於色。
另外像片中莫那‧魯道和父親為道澤部落領導人的鐵木‧瓦力斯因小故結下樑子、互撂狠話,一個說長大後要取你的頭,一個說不會讓你長大,這完全脫離原住民文化,比較像漢人的想像。
郭明正解釋,當時莫那已是馬赫坡頭目,有其威望,並受人敬重,怎麼可能對小孩說出「我不會讓你長大」這種話。
而最讓他不安與憂慮的是,影片中強化兩部落的仇恨,如此刻畫,猶如在傷口上灑鹽,更難化解部族之間的誤解。事實上,賽德克族、泰雅族和太魯閣族本是同一族群,祖先都源自今日中央山脈東側的牡丹岩(今日花蓮縣秀林山區),後來因生活環境變動、遷移,以致語言略有差異,但都屬於文面民族,本是一家人。
踏上尋根不歸路
深知電影具有強大傳播力道的郭明正,知道他的兒女這一代,已沒有多少人會說族語,年輕一代可能得透過影視文化認識自己祖先與當時生活的樣貌。
一方面因他肩負演員發音、服裝髮型、場景道具擺設的考據工作,若與史實差距太遠,他擔心不符合遺老的期望。
另一方面,他也能理解導演的創作堅持。例如有一場戲,他對魏德聖說,「你把我們祖先砍的頭加了好幾倍,戰鬥場面裡,我們死一兩個、對方死十幾二十個,這樣會不會有點太神勇、有點太好萊塢電影啦?後來導演有調整一下。」
「拍片的最大壓力之一,就是郭明正像老鷹一樣在旁邊觀察。」魏德聖多次向郭明正解釋,「電影需有張力和震撼力,才能扣人心弦,有些情節難免虛構,希望族人能諒解。」
2011年隨著《賽德克.巴萊》上映,受到海內外矚目,在面對可能引發族人討論與質疑的壓力下,郭明正寫下自己跟片一年的複雜心情,完成《真相.巴萊》一書,書中對於莫那.魯道的生平事績、形象與歷史定位,從史料與遺老的口述紀錄中提出另一種觀點;電影中的多位主角也一一回歸歷史脈絡與當時在部落的地位。
該書出版後,引發一陣賽德克文化熱,郭明正「誤闖寫作深淵」的使命感得到很大回饋。於是第二本重現當年他訪談族老的口述紀錄,以及祖先發動霧社事件的悲壯歷史,又經由他的筆下重現。
「今天我不下筆,恐將永無賽德克歷史文化的文字紀錄。」但即使完成兩本著作,郭明正仍感慨霧社事件「沒有真相,因為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在了。」
「族老們,我的力量真的就這樣而已!請你們一定要原諒我。」郭明正書寫賽族歷史的工作會繼續下去,只希望能告慰祖靈。
後《賽德克‧巴萊》時代的族群和解
4月中,台中科博館放映紀錄片《餘生》、《霧社──川中島》,從另一個角度解讀霧社事件,並邀請相關族群代表與學者座談,希望在電影《賽德克.巴萊》激情過後的一年,重新凝聚原住民的力量。以下為會中部份意見:
泰雅族作家瓦歷斯‧諾幹、黑帶‧巴彥等人的綜合意見:
賽族未正式正名前,我們都認為霧社事件是泰雅族的歷史。但《賽片》上映後,在很多場合聽到,「這不是你們泰雅族的事」,可見電影的影響力,大家只看到莫那.魯道和賽族扮演的角色。日人治台期間,原住民至少發生過大大小小200次抗日戰役,原來泰雅族的人口是超過阿美族的,卻因戰火分崩離析、戰死,原民力量也逐漸被削弱。
這是一個省思機會,反省原住民夠不夠團結,若誤解無法化解就會被外人再利用。泰雅、太魯閣和賽德克都是文面民族,我們現在應思考如何和解、繼續走下去,讓後代子孫知道原住民可以攜手合作。
台大歷史系教授周婉窈:
霧社事件對我的啟發就是必須傾聽部落的聲音,霧社事件其實延續很久,直到第2年日人還在清算,留下來的創傷至今也還沒結束。賽片有很多正面反應,我們教書這麼多年,結果一部電影就讓大家知道賽族都有3大語群,這是很大的突破。
日人治台,花了很長時間摸索如何進入部落,並利用鹽、鐵器與槍枝的買賣來掌控原住民。1920年全球性流感爆發後,也在台中梨山一帶的泰雅部落蔓延,當時很多族人認為這是被日人傳染而屢屢發動出草、襲擊日警的抗爭。日人再次採取以「以蕃治蕃」的伎倆,調來霧社地區的部落圍剿自己的族人,這就是「紗拉茂事件」。霧社起義不是單獨事件,必須從大歷史的角度來看待。
(滕淑芬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