鎘米拉開序幕
台灣走著一條相同的歷程。五十年代污染物質由工廠、家庭污水中馬不停蹄湧出;七十年代,桃園觀音鎘污染終於拉開農地污染的序幕,全省有五萬公頃農地有污染嫌疑,也就不需大驚小怪了。
尤其重金屬族群中,最特立獨行的鎘,更是污染農地的首要之害。比起其他「同行」,鎘在植物體的傳輸作用特別旺盛,較容易被植物吸收,進而影響人類。因此稻米最易出現鎘污染。
國際上最知名的鎘米事件發生在日本。由於當地開採鋅礦,造成蘊藏在鋅礦中的鎘流失,污染鄰近稻田。當地居民長期食用鎘米,鎘的病癥是易取代人體裡鈣的地位,造成鈣流失、骨骼劇痛的「痛痛病」。「全世界都怕」,國內最早從事農地污染調查的王銀波更進一步指出,重金屬影響的絕非只有稻作。
我們吃的稻米是水稻的果實,鎘由泥土經過根、莖、再分散到葉,已「過五關、斬六將」,稀釋掉許多濃度。蔬菜卻常是食用全株,且它的收穫期短、每戶農家栽種與收成時間不一,不似稻作生長期一季季來的分明,蔬菜一割,一天就賣完,不易控制流向。
芋頭鋅中毒,稻米空穀粒
但重金屬雖在土壤中隱藏危機,卻也各有天性,加上各地土壤類型有差異,不似水與空氣那麼「均勻」,致使重金屬對土壤影響程度不同,對作物與人的危害也有輕重緩急程度之差。
「每一種重金屬造成污染的途徑不同」,台灣省農業藥物毒物試驗所所長李國欽說,鎘、汞與鉛最容易藉由米不知不覺危害人的健康,當作物已吸收很高的量,稻作仍然健康如常,難加防範。如果是銅、鋅,作物外表會有明顯變化,近來台中大甲農民陳水連的芋田發生莖、葉枯萎,果實變色,就被台中農改場判定為「鋅中毒」。當砷的含量過高,稻米也易發生空穀粒,雖已不致影響人體;但造成農作減產,卻是農業界更關心的問題,許多地區的農改場也因此開始有人兼辦農地重金屬污染事件。
但重金屬污染農地的程度,在學界仍有一些爭議。少許的鋅與砷,能促進作物生長更好;銅與鋅累積的量也必需很高才會影響人的健康;鉛則很難藉由土壤傳入植物體,目前發現含鉛量高的稻米,大都由空氣污染傳來。也因此國內食米標準只定了鎘與汞,土壤污染的標準也不易定;而污染農地,譬如二仁溪旁空心菜園,要不要列為污染區就難有定論。
健康不能妥協!
正如二仁溪酸洗廢五金的業者告之環保官員:「你說它有危險,可是我在這堻o麼久,還不是活的好好的。」確實,「真要吃鎘米中毒也不是那麼容易」,一位環工學者說。「但健康是不可妥協的」,彰化縣長周清玉表示,不能因為毒性累積的還不夠猛烈,就不重視農地污染。「政府對農地污染的態度,可以看出一個國家對人民生命的尊重程度」,台大環境工程學研究所副教授林正芳說。更何況我們對重金屬透過作物、再對人體的影響到底如何,了解仍然太少。
當重金屬「遇見」土壤,加上各個品種的作物對污染物的反應不同,土、重金屬、作物再與疾病四合一,彼此間到底如何作用,已變成農業、環保、公衛人員的課題。過去農業人員懂土壤,不懂重金屬;環工學者懂重金屬,不懂土壤的情況,也有了改變。
例如許多農業人員開始對重金屬與蔬菜關係進行研究,瞭解不同品種間對污染物的忍耐度;不易吸附重金屬的作物體內,是否有特別的機制,可以抑制重金屬往上吸收。
但除了研究室的努力,面對已不斷出現的污染,要如何解決?
只是「下游」問題?
土壤污染是一套必需由工廠生產制度改進、水污染防治、灌溉水質改善、更細部的農地調查等同時進行曠日廢時的大工程,但今天問題的嚴重性,卻又使我們無法等待。
都市生活型態使人們與泥土隔離,人們會為水污染發出「這是我們喝的水嗎?」的不平之鳴,會為垃圾找不到地方掩埋,要求興建焚化爐;土地污染了,卻彷彿與大多數人無關,農業是弱勢,「不平之鳴」又無法引起注意。
貴為國家首要「生產」資材的土地,遂一直被當成水、空氣、廢棄物之後的「下游」問題,至今連「土壤污染法」都沒有。因此,農業單位只在農民自行申報檢測農地,才去「查緝」農地污染;已遭污染的地區,無法強力執行廢耕,觀音地區仍有農民在污染農地上「自己種菜自己吃」;污染米的處理也無法律可循。今天暫被劃為污染的地區,好比觀音鄉,八年來就任其田園荒蕪,大地成焦土,是農民的損失、也是國家的損失。
你中毒,我沒事?
當桃園觀音污染事件經研究單位證實,行政單位卻怕引起恐慌,李國欽說,直到今天,大家還是在白花工夫,七月發生在和美的污染是最佳例證。
農民主動來申報的才檢測,變成這塊地採了樣,鄰近的地卻不採,兩邊的田採了,中間的又不採,在同一水路汲水灌溉的鄰地,你污染了,我卻沒事。「既然出問題,就徹底一次把它弄清楚,否則根據現有資料,如何全盤瞭解、掌握該地區的污染問題?」李國欽愈說愈急。明知只處理地上物無法解決問題,農政單位只管稻米是否超過安全標準,地則不管了;管理土壤污染的環保單位只好再找另一批人做土壤檢驗,人力、資源就如此重複浪費。
大公司、大污染、大責任
針對電鍍工廠紅、藍、綠各色污水鎮日排出,十年前工業界就想效法日本,逐步設立電鍍專業區,將散在各地的工廠集中,廢水亦可集合處理。但台灣電鍍廠大多是小型工廠,無錢、無力又無意願做污染防治,為了經濟競爭力,只好「睜隻眼、閉隻眼」容忍為上。「大家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彰化公害防治協會理事長李棟樑說了道理簡單、卻直指問題所在的話。
「我們希望未來大公司應負起責任」,環保署廢棄物管理處副處長洪正中說,許多大公司為逃避環保成本,將電鍍工作轉給衛星工廠,才造成小電鍍廠如此之多,以後必須要求大公司一貫作業,自己設電鍍部門。
土壤污染牽涉的不只是局限土壤本身的討論,「更重要的是之前的決策過程,工業政策、國土規劃都與之相關」,台大環工所教授駱尚廉說,地下工廠不見了,問題就能解決嗎?如果我們的產業仍覺得需要塑膠工業,就一定得利用到鎘來處理塑膠,還是會產生廢棄物。
土地不只是農業
未來我們的問題只會更尖銳。台灣什麼都有,就是缺乏土地,它又不是可再生資源。美國土地污染了,可以整個城鎮遷走,我們要往那媔]?我們環境承受壓力比別人大,汙染種類又和別人一樣多。
經濟與社會的轉型,農業由主要產業退為次要地位,在整個經濟發展上漸失份量。人人「重」工業、輕農業,覺得農業可有可無,但當大地再無淨土,我們失去的,卻絕不只是「無足輕重」的農業。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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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溉水污染了,農民只好自力救濟,抽取地下水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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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排、我灌,老農夫打開閘門,由住宅與工業區一路流來的水,將繼續湧向農業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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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明排或暗管均借用農業水路排放,一借四十年,也借出農地污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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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76年台灣地區土壤重金屬污染分布圖
橘色為重金屬含量偏高地區。
棕色地區為農地已嚴重遭重金屬屬污染,可能影響農作生產。
(圖為中興大學土壤系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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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化縣花壇鄉遭重金屬污染的農地已廢耕多年,污染農地的出路仍然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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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地點發生污染,必須全盤對相關地區進行採樣與檢測,才能確實劃出污染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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鎘米滿倉。和美鎮鎘污染農地上收割下來的稻米,等待焚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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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米遭鎘污染,仍健康如常,農民與消費者往往無法產生警戒心而加以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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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地再無淨土,我們失去的,絕不只是日漸沒落的農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