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上學記

台北慈光寺的住持智浩法師帶法號「一心」的小沙彌上電台接受訪問，主持人問一心：「為什麼要出家？」一心不假思索地回答：「出家是為了了脫生死！」年僅八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聽眾叩應的反應兩極，有人認為，這麼小的孩子，懂得什麼叫做出家？什麼是了脫生死？大人不應灌輸孩子這樣的觀念，甚至讓他出家；但也有不少人認為，孩子在寺廟中接受佛理薰陶，總比在外面複雜的環境中學壞要來得好。

不在年高在性靈

唐朝悟達國師十三歲就能講經，李商隱為詩讚嘆道：「十歲沙彌能說法，似師之年只持瓶；沙彌說法沙門聽，不在年高在性靈。」

佛法上有所謂的四不輕，太子雖小可為王、蛇子雖小可殺人、小火雖微可燎原、沙彌雖小能入聖。

凡新出家、受戒者皆稱沙彌。從古至今都有幼年出家的小沙彌，但隨著時代、環境的改變，出家的原因也有所不同。

埔里的中台禪寺現有五十幾位小沙彌與沙彌尼，是目前全台小沙彌（尼）人數最多的禪寺。

中台沙彌學園園長釋見莒表示，按照佛陀制訂的教規，沙彌（尼）的年齡最小七歲，最老一百二十歲。因此，中台禪寺的小沙彌（尼）也從七歲收起，他們住在寺中，白天仍接受國民義務教育。小學階段屬於沙彌學園初級部，國中階段則屬中級部。目前初級部有沙彌與沙彌尼各十位，中級部沙彌與沙彌尼各十七位。

了善根入善門

收小沙彌有什麼條件？「要有善根才行，」中台禪寺住持惟覺老和尚說，要孩子本身有心願，對修行有理想、有信心、有道心，同時為了避免家庭起紛爭，要父母親簽同意書、親自送孩子來才行。

早期惟覺和尚收小沙彌，出於被動的成分居多。他指出，由於教育環境惡化，孩子的心很散亂，一些居士覺得學佛很好，想把孩子送來山上修行，慢慢人多了，於是在民國八十三年成立沙彌學園，以培植未來的僧才。小沙彌一切所需皆由禪寺免費提供，無須家長們擔心。

位於台北的慈光寺，一年多前也開始收小沙彌，然而，住持智浩法師收沙彌的原因卻不在培植僧才，而在教育、減少社會問題。

「少輔院的孩子給我很大的衝擊，」經常赴少輔院弘法的智浩法師，驚見少年輔育院裡有三分之一僅是國小的孩童，「有的孩子可以出去了，卻不知道要去哪裡，」他說，收小沙彌只是提供孩子一個成長的園地。一開始有五、六名原本就經常輔導的個案常住，慢慢地增加到現在有十三個孩子。

九歲的黎旭能法號「一空」，他說喜歡住在慈光寺，問他為什麼？他回答：「回家爸爸喝酒會罵人，還會強迫我吃肉。」

由於家庭功能不彰，慈光寺的孩子覺得「出家」比在家自在。反觀中台禪寺的小沙彌（尼），卻多來自信佛的家庭，從小耳濡目染，跟著父母上山、參加佛學班、佛學夏令營等，「佛緣」就這麼種下了。

「有些孩子是前世薰修來的，」惟覺和尚認為。

目前就讀國小六年級的釋見輔從五歲開始就接觸佛教，每個星期都要去朝山，連颱風天也不例外，一早起來就穿好衣服等父親帶他去朝山。

沙彌學園園長釋見莒說，見輔師出家後父親第一次上山來看他，他以自己已經出家為由叫父親回去，後來經過生活教授師釋見庸勸解，才去與父親會面。

全家受戒

釋見匡也是民國八十三年參加「小星辰夏令營」時，覺得心靈受到洗滌，跟父母說想出家看看。

釋見匡從小學三年級出家，至今已經五年，特別的是，釋見匡家裡兄弟姊妹四人都先後出家。雙親目前則擔任「護法居士」，直到「小中台」蓋好才出家。

釋見匡的表現頗令負責指導小沙彌的教授師讚嘆，釋見莒說，小小年紀的匡師已能在眾人面前開示，大方、自然，頗有大將之風。

「我的家處處法音，遠遠的就可以感受到慈悲和清淨，」目前就讀國中的「小釋子」釋見讓這麼形容他中台禪寺的「家」。

雖說小沙彌個個都似頗滿足出家的生活，到底這些仍是未成年、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一般人認為，無論如何，孩子最需要的是父母的照顧，把孩子丟給寺廟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更何況，叢林豈能替代家庭？

「道場甚至比家庭更健全，」惟覺老和尚指出，道場是個大家庭，在這裡，生、老、病、死，衣、食、住、行都不用擔心。「以佛法為家，以菩提為家，這才是真正的家，」老和尚如是說。

辭親割愛

中台禪寺小沙彌的父母大都支持孩子的決定，甚至予以鼓勵引導，但也有少數孩子因參加佛教活動而決定出家，父母一時很難割捨。

因兒子去年八月在中台剃度出家，原住台北的莫太太去年底舉家遷居埔里。

莫太太說，由於一直以來母子間溝通困難、關係對立，於是她帶兒子參加禪修班，希望能改善彼此的關係，沒想到兒子與佛像似有宿世因緣的，來到中台禪寺竟覺得似曾相識，感覺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不僅主動要求吃素，性情也有了極大的轉變。

然而，孩子一旦出了家，莫太太自己卻開始退轉。「我覺得好像失去了他，孩子變成了大家的，沒有辦法釋懷，」莫太太回台北想了兩個月，最後想通了，又回到埔里。「外人或許覺得，把孩子丟在禪寺出家是很殘忍的事，」莫太太說，其中的心理轉折實在不足為外人道，「現在我真的覺得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和努力的方向，」她說。

「有福報才能出家，」本身是虔誠佛教徒、兒子釋見為曾在中台禪寺出家三年半的大成報副總編輯邱苾玲這樣解釋，一個人在社會上庸庸碌碌地討生活，實在沒有什麼意義，「孩子如果願意，我想讓他嘗試不一樣的生活。」

不一樣的童年

許多人會問，小沙彌的生活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要守什麼樣的清規戒律？

五點十五分，當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中時，中台禪寺的小沙彌（尼）們已經起床摺被了。五點半上早課（誦經），六點用早齋、整理環境，七點多搭寺中專車上學去；中午禪寺送素食便當到校，下午四點鐘放學回來後，自行換洗完畢，開始習字。五點半用藥石（晚飯），六點半上晚課（誦經），七點開始寫功課、背經，九點整理環境、用點心。接下來打坐、數息（睡覺）……沙彌（尼）的生活極簡單、規律，似乎沒有什麼樂趣可言。

但大部分的孩子並不以為意。「原以為出家很苦，真的出家後發現沒那麼苦，」七歲出家的釋見輔原以為要挑水、砍柴，沒想到不僅這些都不用做，衣服也有人洗。

至於清規戒律，小沙彌與一般沙彌並無不同。凡剃度出家者，必先受持沙彌戒律。

沙彌戒律包括：不殺生、不偷盜、不淫欲、不妄語、不飲酒、不著香花鬘，不香油塗身、不歌舞倡伎，及故往觀聽、不坐高廣大床、不非時食、不捉持生像金銀寶物等十戒。

就讀國二的釋見火師說，由細微處看，自己仍無法完全做到沙彌十戒。特別是「妄語戒」，稍一不留神，不該說的話就脫口而出。

偶像是地藏王菩薩

「不殺生」看似容易，但對小沙彌而言其實也是很大的考驗。好幾位沙彌都提到夏天面對蚊子叮咬時起殺心的經驗。

「起心動念難免，只要轉過來誠心懺悔即可，」釋見匡說，只要看看衣服、摸摸自己的頭，就會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同。

「剛開始會想念麥當勞，很想去吃，看過《生命的吶喊》錄影帶以後，就不再想吃了，」見昂師說，在學校他會勸同學不要吃葷的，「但同學與佛法不相應，我也就不勉強了。」

除了十戒，還有所謂的二十四威儀，沙彌不論是行住坐臥、語默動靜都要有威儀。

孩子畢竟是孩子，即使是沙彌，有時仍難免打打鬧鬧。「有人說這些孩子一點威儀都沒有，但孩子畢竟是孩子，時時刻刻一板一眼太過殘忍，」智浩法師說，為此，沙彌學園的教授師們特別透過背經、靜坐、寫字讓孩子學會靜心、定心。

「從寫書法字可以看出孩子心理的變化，」沙彌學園園長釋見莒說，看到孩子的字亂的時候，就知道他的心不定，需要進一步瞭解和關心。

沙彌的生活也不全然都是刻板、無趣的，像「山水禪」、講公案、說故事，都是孩子們喜歡的。智浩法師利用暑假，帶慈光寺的小沙彌去了一趟澎湖，邊玩邊教授佛法，孩子們都很盡興。

此外，小沙彌們也會崇拜「偶像」，只不過他們的偶像不是明星或政治人物，而是菩薩。釋見莒說，小沙彌們多半喜歡地藏王菩薩，發願要像地藏王菩薩一樣，「眾生度盡方成佛」、「地獄不空不成菩提」。

小沙彌上學去

戒律與學校生活難免有衝突的地方。慈光寺的智浩法師說，有一次他到學校去，看到一個孩子站在教室外面，他以為是孩子不乖、犯錯被罰站，走過去想問清楚，孩子對他說：「師父，裡面在殺生！」原來，教室裡正在上生物解剖課，孩子為了避免觸犯戒律，倉皇逃出教室。

智浩法師說，在學校他完全尊重校方的教學，不做任何的干涉。

為了不讓小沙彌們在學校顯得與眾不同，智浩法師讓他們脫下袈裟，穿上統一的便服上學。但即便如此，頂著光頭的沙彌們，還是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樣。放學後慈光寺的沙彌們照例排隊一起走回寺，一群學童圍著他們笑鬧：「我不要當和尚！」小沙彌似已習慣，充耳不聞。

中台禪寺的沙彌則一律穿長衫、羅漢鞋襪上學，連體育課都不例外。

部份被認為沙彌不宜的課程，經中台禪寺與校方溝通，小沙彌們也獲准不上，例如：觸犯殺生戒的生物解剖課，過度激烈的長跑，及因穿泳衣而有損威儀的游泳等體育課，沙彌也一概不上。

雖然學校為配合沙彌們的需求，必須有所調整，水尾國小校長姜旭崗認為，這是必要的，「學校如果沒有包容，讓小沙彌念不下去，對我們而言是虧欠，對沙彌來說也不公平。」

「學校有沙彌反倒是個福報，」校長姜旭崗指出，惟覺和尚非常關心教育，經常出錢、出力，像學校的視聽教室、牆壁的油漆都是中台裝潢、粉刷的。

姜旭崗指出，中台禪寺的「教授師」一向是學校的義工，愛心比老師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與學校密切聯繫、頻繁溝通，「家長都沒有照顧得那麼好，不容易啦！」

水尾國小老師廖芝琴表示，一般而言，沙彌的素質都不錯，但孩子畢竟是孩子，一般孩子的習性沙彌也有，「但比較起來，沙彌的定性比較好，」她說。

上學有礙修行？

小學六年級的釋見輔有時會不想上學，原因是：「學校好多女生，好討厭喔！」「他們吃葷的，很臭！」水尾國小老師廖芝琴笑他一板一眼，「這麼小就這麼老古董！」中台沙彌學園的教授師卻說：「在修行人看來，這是很好的修行條件呢！」

學校教育的角度與禪寺的教化確實有很大的不同。釋見莒師指出，學校以社會的角度來教育孩子，講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佛教則講求修行、了脫生死、成就菩薩道，本質上原就大不相同。沙彌在學校受教育，難免會受到影響，在寒暑假、脫離學校生活的時候，孩子的道心比較強烈，修行也較堅定。

雖然老和尚認為小沙彌上學是不得已的事，但水尾國小校長姜旭崗卻認為，小沙彌的生涯規劃並未確立，誰敢說他們將來不會還俗？有完整的國民教育基本認知，讓他們將來有條件可以還俗，「學校活動可以補禪寺生活經驗的不足。」

事實上，中台禪寺今年國三的畢業生，只有四分之三繼續留在中台念佛教學院的高級部，其餘四分之一的沙彌則還俗出去考高中，雖然他們請師父為他們保留法名，表示日後還會再回來，但這樣的結果多少影響了老和尚日後收小沙彌的意願。

「小孩子出家不是簡單的事情，」惟覺老和尚說，孩子像一張白紙，對人世間的事還認識不清，容易受外面環境的影響，最好將來等國中畢業、沒那麼野了、心性清靜了，再來談出家。

種善根，結善果

大成報副總編邱苾玲的小兒子釋見為出家三年半，去年國中畢業後，也選擇暫別中台禪寺，還俗考高中，現在成功高中就讀。至於未來如何，母親邱苾玲說，一切看未來的因緣，「我的孩子就算今生不再出家，他這一生中已有三年半寶貴的清靜生活經驗。」

對於小沙彌還俗，中台禪寺男眾部副住持釋見允倒是以平常心看待，「即便是大人都會搖擺，更何況是孩子！」

「希望越高，失望越大，」智浩法師說，既然不能決定孩子的一生，何不開放些。雖然孩子將來未必會出家，但智浩法師認為，現在培養他們，種下慈悲心、善根，了解佛的思想、因果觀念，將來至少不會危害社會、危害眾生。

南華管理學院教授林谷芳也認為，童年時期有機會接觸佛法是很難得的機會，但他提醒佛教界與為人父母者，要給孩子更大的自由與選擇的機會，不要過份引導，因為沒有人可以決定孩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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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彌雖小能入聖，小小年紀便已出家，既要遵守沙彌戒律，動靜坐臥也要有威儀，但不知他們小心眼裡在想些什麼？為什麼「看破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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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大約兩星期就要剃一次頭，才能常保頂上光亮。星期天下午，智浩法師親自為小徒弟們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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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惟覺老和尚眼中，沙彌（尼）學園是培植未來僧才的搖籃，只是孩子年齡小，心性未定，不乏半途還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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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受佛法薰陶，在一群同年齡的孩子中，小沙彌顯得較有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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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就讀萬芳國小的慈光寺小沙彌，放學後在校門口集合，由師父接回寺中，若師父忙碌沒有來接，他們也會自己排隊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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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燈、木魚的日子對孩子而言是不是太枯燥？小小沙彌除了唸書、守戒，也要分擔部分雜役，例如：點燈、打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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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地掃地掃心地，不掃心地空掃地。」晨起掃落葉，對小沙彌而言也是一種心性的磨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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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武當寺和尚、道士都是武林一派宗師，中台禪寺的小沙彌也跟著練過氣功的見莒師父學兩招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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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學生成了埔里水尾國小的一大特色，去年的畢業紀念照上，有一半是小沙彌。（水尾國小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