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發源於「堯」時代的圍棋,是中國老祖宗的智慧結晶。圍棋顧名思義,以「圍地」大者勝,規則簡單卻變化多端、易學難精。超級電腦「深藍」可輕易打敗世界西洋棋冠軍,但目前的電腦程式面對演算法極度複雜的圍棋卻依舊束手無策,棋力甚至無法與圍棋初段的棋士抗衡。
台灣早在1979年前即建立職業圍棋制度,但一直缺乏完善的規劃與經營,不管是棋士待遇或培訓環境,都比不上鄰近的中、日、韓等國。不過在近年因民間企業支持的「台灣棋院」成立,以及本土棋王周俊勳為台灣贏得第一座世界圍棋賽冠軍,加上我國新一代的旅日棋士張栩、謝依旻等人,屢獲日本職業棋賽的重要頭銜,這塊原本極度不被重視的領域,終於出現轉機。
2007年12月11日,溫暖和煦的陽光灑落一地,這是個冬日難得的好天氣,不過位於台北市羅斯福路的台灣棋院對奕室,卻瀰漫著冰冷的緊張氣氛,因為這裡即將舉行台灣棋界3大頭銜賽之一的「王座挑戰賽」首局比賽,將由決賽勝出的職業7段棋士陳詩淵,挑戰2006年的王座冠軍、職業9段棋士周俊勳。
陳詩淵是2007年國內圍棋職業比賽戰績最佳的棋士,手握「天元」、「國手」兩大頭銜;周俊勳則是台灣棋界公認的第一高手,更勇奪2007年在韓國舉辦的第11屆「LG盃世界棋王賽」冠軍。這場台灣島內頂尖棋手對決的「五番賽」(5戰3勝者奪冠),格外受到棋壇人士的矚目。

目前是台灣職業棋界排名第2的林至涵,擁有台大國企系畢業的高學歷,但他也曾為了升學,約有6年時間不曾碰棋。
棋錯一著,功虧一簣
上午10時整,早在對奕室坐定的兩人,微微頷首行禮,「猜先」後(指猜對手手中所抓棋子數目為單數或雙數)決定由周俊勳持黑棋。圍棋賽規定「黑先行」,但因先行者較具佈局優勢,因此在最後計算時,持黑棋者得禮讓白棋6目半(棋盤上橫軸和縱軸的交點稱為「目」),並且必須在雙方第二場比賽時改執白棋。
周俊勳思考數秒後,很快將第一手棋佈在右上角的「星位」(從棋盤角部算起,橫豎都是第4路的位置為星位);持白的陳詩淵也以星位對應,這是目前最流行的下法。
棋賽進行約2小時,黑方右下角成兩人短兵相接之地,原本陳詩淵的白方取得優勢,但周俊勳的黑49手,下出白方意料之外的好棋,成功阻擋了白棋攻勢,此時棋賽已由白方略佔優勢轉為五五波。或許因為對奕室的冷氣過強,也可能因為緊張,體型瘦小的陳詩淵穿起了外套,右手數度握拳托在下巴,臉上也微現焦慮神色;「紅面棋王」周俊勳則維持一貫的雙目微閉、面無表情,宛如老僧入定,莫測高深。
接近中午休息時分,兩人已在棋盤左半邊另闢戰場,一心求勝的陳詩淵白70、72手進攻太過,讓周俊勳有機可乘,反而掌握盤面優勢。可惜午後再對奕時,他的黑97手未能成功堵死白棋、117手又犯了圍棋「自動緊氣」(自斷一氣、自絕生路之意)的大忌,成為一大敗著。此後白棋穩穩掌握局面,黑棋落居下風,至白210手時,周俊勳眼見大勢已去,中盤棄子投降。

圍棋是中國古代知識階層修身養性的「琴、棋、書、畫」四藝之一。這幅《重屏會棋圖卷》畫中觀棋者(右二),為五代十國時期的南唐皇帝李璟(西元916年至961年),另3人為其皇弟。
勝負立見的世界
這場挑戰賽整整下至午後4時30分才分出勝負,之後兩人又花了一個多鐘頭檢討棋局。贏棋的陳詩淵表示,這一局其實贏得僥倖。「如果不是對手下錯,我早該輸了。」輸棋的周俊勳則不若在下棋時鎮定,他雖然仍在檢討會中談笑風生,但笑容背後卻盡是失落與不甘。檢討會一結束,他不發一語,立刻轉身離去。旁觀的棋士則默默不語,對這些時刻在勝負鋼索上拉鋸的職業棋士來說,輸棋其實也是家常便飯,此時什麼都不必說,讓他自己靜一靜,或許就是最好的安慰。
身為旅日棋士王銘琬的太太,作家劉黎兒在她以日本職業棋士為背景的小說《棋神物語》後記中曾說:「職業棋賽是勝負立見的世界,等待勝者與敗者的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一般的人只看見站在舞台前方的勝者,瞬間便忘記遭擊退的敗者……。」對周俊勳、陳詩淵等職業棋士而言,每一盤棋都是嚴酷試煉。「最讓人難受的,是那種從頭輸到尾、完全沒有發揮的比賽;或者幾乎已經贏到手、但卻自己下壞,此時輸了會特別懊悔,有時甚至還會陷入低潮,再連輸好幾盤,」陳詩淵說。

台灣棋院創辦者、中環集團董事長翁明顯,本身擁有業餘6段的棋力,目前也是台灣職業棋界最重要的推手。
台灣棋院培育圍棋英才
周俊勳、陳詩淵等人,目前都隸屬於台灣棋院。這個成立於2000年3月的棋院,是我國第二個、也是目前最活躍的職業圍棋組織,由本身也擁有業餘6段實力的中環集團董事長翁明顯出資成立;他每年至少贊助新台幣2千5百萬元至3千萬元支持棋院發展。目前台灣棋院已有49名職業棋士,一年至少舉行8至10項的職業比賽;每年另選拔60名18歲以下的院生,依程度不同,分成A、B、C、D、E等5組訓練,逐步培育具圍棋潛質的孩子晉升職業棋士。
除了台灣棋院外,1952年在台復社、1979年職業化的「中國圍棋會」,則是我國第一個職業圍棋組織,並由當時台灣棋界重要推手、知名大實業家應昌期參考中國古代官制,訂定評鑑職業棋士的「品位制度」(職業一品最高,相當於現在職業9段)。中國圍棋會也陸續與台灣新生報、中國時報、民生報及自立晚報等媒體,合辦「名人」、「棋王」及「國手」等頭銜賽,旗下棋士約有十餘名。1990年代以降,由於棋會主要贊助者「應昌期圍棋教育基金會」,將發展重心移往中國大陸而停辦多項比賽。
由於中國圍棋棋會逐漸淡出,因此當2000年台灣棋院成立時,原本隸屬中國圍棋會的職業棋士,如周俊勳、林聖賢、彭景華、戴嘉伸、陳國興等人,均轉往台灣棋院發展,台灣棋院也一躍成為我國培育職業棋士最重要的園地。

圍棋講究定性、邏輯、推理、精算,以及記憶力,必須步步為營、思慮周全,否則就算局面大好,也可能因一子落錯、情勢逆轉而輸棋。
缺失1:棋士仍無穩定收入
雖然目前已有中環集團等企業願意傾力挹注職業圍棋,但相較於中、日、韓等國,台灣的環境依舊欠佳。
其中最讓優秀棋手卻步的原因,在於職業棋士的收入並不穩定,多數棋士都必須在外兼課教棋,否則光靠比賽獎金根本難以糊口。即使像擁有「世界棋王」頭銜的周俊勳,2007年因國內戰績不佳,比賽獎金約僅新台幣160萬元,而他同年在LG世界棋王賽的冠軍獎金是新台幣880萬元,遠高於台灣棋院自辦的國內賽。
就算不比世界賽,與其他各國的國內賽相較,我國獎金也偏低。例如中國賽事獎金最高、由中國圍棋協會與上海市應昌期圍棋教育基金會合辦的「倡棋杯」,冠軍可得人民幣40萬元(約台幣178萬元)、韓國「LG精油盃」冠軍可得5千萬韓圜(約台幣175萬元),更不用提職業圍棋發展最久的日本,優勝獎金最高的「棋聖戰」是4千2百萬日圓,相當於台幣1千2百多萬元。「台灣冠軍獎金最高的『天元』賽也僅台幣80萬元,根本和人家沒得比,」周俊勳苦笑說。
即使囊括國內所有職業比賽的冠軍,年收入頂多二百萬元;若排名落居至第二、第三,年收入就降至一百萬元以下;更不要提剛升段或戰績不佳的棋士,每月僅能拿到數千元不等的「對局費」。台灣排名第二、職業8段棋士林至涵分析:「如果一項職業競技運動的頂尖前三名,獎金收入都僅區區一、二百萬元,如何吸引更多優秀人才投入?」

通常下完一盤棋後,勝負雙方會坐下來重新「覆盤」,檢討棋局也互相請益,圖為王座挑戰賽首局戰後,陳詩淵(左)與周俊勳檢討棋局,其他棋士也加入分析勝負關鍵。
缺失2:學業、棋藝難兩全
除了收入不穩定,台灣社會「升學至上」的價值觀,也是職業圍棋發展的致命傷。
武俠小說大師金庸曾在《碧血劍》中提及:「圍棋一道,最講究的是悟性,常言道『20歲不成國手,終生無望』。」因此棋壇上的一流高手,如旅日的吳清源、林海峰及張栩等人,無一不是在十餘歲時即「棄學就棋」,即使是留在台灣的周俊勳,也是在小學3年級就休學專心棋藝;反之,20年前也曾是國內神童級的小棋士施懿宸,因選擇升學停止下棋,現在雖是台大財金所博士班的高材生,但再參加職業棋士的甄選時卻落榜。
在台北市擁有4家分校、共計二千多名學生的長清兒童棋院主任單家平也指出,一百名學棋的孩子中,真正有決心走向職業之路者約僅一人。
「圍棋可以訓練孩子的邏輯思考,棋下得好的孩子,通常學業表現也極佳。多數家長正是為了訓練孩子的定性和思考能力才送他們來學棋,因此不會同意讓孩子放棄學業專心下棋。」
台大國企系畢業、職業8段的林至涵,也曾為了升學,約有6年不曾碰棋;去年考上北市建國中學、職業2段的陳鋒,每逢比賽就得向學校請假。他坦言升高二後功課更重,可能就得忍痛中斷下棋了。
面對學業、棋藝難兩全的困境,林至涵分析,這是因台灣社會僅將圍棋視為「才藝」,沒有把職業棋士視為「專才」,才會覺得選擇升學、培養其他專長對未來較有保障。「如果大家都將職業棋士視為如醫生、律師般的專才,願意全力投入的人當然會增加。」

台灣棋院每年約招收60名院生,依棋力不同分為A、B、C、D、E等5組訓練,再依比賽成績逐步晉升為職業棋士。圖為台灣棋院院生每周六對奕的場景。
缺失3:訓練不足、研究不盛
過去台灣棋院未成立前,圍棋資質優異的孩子,多選擇遠赴日本學棋;最近十餘年,中、韓兩國開始重視這塊領域,掀起學棋熱潮;反之,日本圍棋則有衰微趨勢,現今世界性的圍棋比賽,冠軍得主也多出自中、韓兩國。
今年22歲,曾在韓國著名的「權甲龍道場」修業8年的陳詩淵即指出,韓國棋風鼎盛,號稱每4人即有1人懂得下棋,政府和民間的提倡也不遺餘力,不但在大學設立圍棋系所,還提供贏得世界賽冠軍即可免服兵役的誘因,選手比賽時也特別拚命。
韓國民間更有許多私人興辦的「道場」,如權甲龍、許壯會、金原道場等,以「鐵人訓練」方式培育棋界新血。
「以前在道場修業時,早上眼睛一睜開,就是不斷地打譜(擺棋譜)、做題、下棋,每天至少練習12小時;如果棋下不好,還會被老師打,而且是採『連坐法』,只要團體中有人下不好,大家都要受罰,」陳詩淵笑說:「或許是民族性使然,『不打不成器』的教育觀在韓國很普遍,但這種做法在台灣是無法被接受的。」
陳詩淵也認為台灣職業棋士的研究風氣不佳。「像韓國職業棋界,有很多定期舉行的『研究會』,許多職業棋士常會聚在一起討論棋賽、研究棋譜,但台灣棋士似乎常為雜務忙碌,研究風氣並不盛行。」
中國的圍棋環境類似韓國,除官方的中國棋院,以訓練體育選手的嚴格方式培育人才,民間亦有許多私人道場。同時具有中國職業棋士資格的周俊勳,即固定往來兩岸與眾家高手對奕磨棋。他說:「如果老跟比自己弱的對手下,棋力很難進步。但在台灣,除了陳詩淵、林至涵外,能直接給我壓力的棋士不多,不像中、日、韓的高手雲集,棋士只要稍一懈怠就會被追過。」
教部將提供圍棋資優加分
台灣的職業環境雖比不上中、日、韓,不過在周俊勳贏得世界冠軍、撼動東亞棋界後,政府及民間也發現這是台灣有機會發展的職業競技項目,開始有逐步推廣圍棋的計劃。
為了鼓勵更多孩子接觸圍棋,2008年一月底,教育部將首度舉行「全國各級學校圍棋錦標賽」,選手若贏得「段位甲組」優勝的前3名,可比照「運動資優生」的加分獎勵,未來在高中或大學甄試入學時,學科成績將可加分5%至10%。
不過這項針對圍棋資優生加分的比賽,僅開放給業餘棋手,卻排除職業棋士參加。就讀建中高一的職業2段陳峰,與他剛晉升職業初段、小學6年級的弟弟陳禧,仍然必須面臨學業、棋藝兩頭燒的困境。母親蘇麗敏說,教育部立意甚佳,但僅獎勵業餘棋手並不公平。「這種作法像是『懲罰』在學的職業棋士,教育部應該也要針對職業棋士,另訂升學加分的獎勵辦法。」
面對家長批評,教育部體育司專員莊清寶則回應,職業運動需要全力以赴、專心致志,不應存有兩者得兼的心態,因此現行各項升學的加分獎勵通常僅針對業餘選手,若職業棋士想參加比賽,就必須提出「暫時」放棄職業身份的聲明。
除圍棋比賽與加分獎勵外,教育部也預計執行「推廣圍棋運動實施計劃」,將以4年時間,培育各級學校1,600名圍棋師資,並建立「圍棋運動資訊網」,可望讓各項比賽、教學及圍棋人才的資料更透明。
爭取更多資源挹注
除提供更多鼓勵學棋的誘因,如何改善現有的職業圍棋環境,更是所有棋界人士的共同心願。
頂著世界棋王光環的周俊勳建議,可將目前由單一企業主導的台灣棋院,提升至「國家級」位階。不管是參考中國作法,由政府出面整合民間資源;或者像日、韓等國把棋院「公共化」,以獨立運作的董事會主導發展,都是可行方向。「否則光靠中環集團的資源,是絕對不夠的,」他語重心長地說。
台灣棋院文化基金會董事長翁明顯也強調,台灣棋院並非中環集團私人擁有,而是整個台灣社會重要的「公共財」。
「2008年我們會引進更多企業贊助棋院,如圍棋高手、曾贏得『名人』棋賽頭銜的台灣矽品公司董事長林文伯,就將加入支持職業圍棋的行列,每年定期的職業比賽也會增加至12個,」翁明顯表示。
他並透露,目前棋院正與文建會合作規劃「總統盃」比賽,最快可望在今年舉行;2010年在中國廣州舉行的「亞洲運動會」,也已將圍棋列為表演賽項目,更是我國選手表現的絕佳機會。「未來各級政府若能參與規劃更多比賽,並擴大獎金及參賽規模,也能讓職業棋士有更多發揮空間。」
目前台灣的職業運動,除棒球較受重視外,其他運動受到的關注及資源補助極為有限。在周俊勳贏得世界冠軍後,圍棋這塊孤獨的領域終於受到正視。不過要改善台灣的職業環境是條漫長道路,無法一蹴可幾,唯有政府及民間攜手合作,擬定可長可久的人才培育計劃,並且持之以恆執行,我國的優秀棋士,才能陸續在世界棋壇下出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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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棋的勝負計算
| 圍棋是以圍「地」大者勝,但各國計算勝負的方法略有不同。 ◎日本:「比目法」,棋子所圍成,吃盡的空白交叉點叫做「目」,以「目」多者獲勝,包括日、韓及我國均採此種算法。 ◎ 中國:「數子法」,意即「子空皆地」,包括棋子本身所佔的交叉點,及佔據的實空均稱為「地」,地大者勝。 ◎ 「應氏規則」:為應昌期所制定,改良自中國算法,以「填滿計點」的方式計算雙方圍地大小,也稱為「計點制圍棋規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