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一直到外婆過世那天,我都叫她「阿媽」。
雖然我沒跟阿媽住在一起,我出生、長大都在美國。不過我從小時候開始,每個暑假都會回來台灣兩、三個星期。雖然我跟阿媽相處的時間不多,可是我知道我們彼此關愛,我能感受到阿媽對我和兩個姐姐的關愛有多麼深。
回台灣時,我與爸爸媽媽姐姐們都住在媽媽小時候位在台北市雙連的房屋。阿媽還保留了這間屋子,因為她喜歡在那裡做家事。在我們來台灣之前,阿媽都會先行打掃房子,並準備我們睡的毛毯和枕頭。為了給我們不同的感受,每年暑假回來我們都會發現,家具又擺設在不同的位置上──連家具都是阿媽一個人挪動的。好厲害!
阿媽幾乎每天煮兩餐給我們吃,我個人認為我阿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廚師。阿媽還親手洗我們全家五個人的衣服。她洗衣時,會盡最大的努力,把衣服洗成白白淨淨的樣子。
我七歲夏天來台灣時,阿媽說的話使我哭泣,因為她很激動的說我實在太瘦了。當然,那時候我不懂阿媽是因為關心我的身體健康。於是從七歲開始,我就吃得比較多,因為害怕阿媽罵我太瘦;可是在高中時瞭解阿媽對我的用心後,我吃比較多的緣故則是為了不要讓阿媽擔心我。尤其是每當要來台灣之前,我會儘量多吃些,好讓自己胖一點兒。
一九九八年九月我上大學一年級,從那時起,我開始在大學裡上日語課程。有人問我到底為什麼要學日語?我之所以想選修日文,關鍵在於,美國的學校沒有開設台語課程,而我想以更多的方式關心阿公阿媽,因為他們兩個都會說日語,我想跟他們講日文。當我阿公在一九九九年歲末過世時,是我在大二的第二個學期,我簡直失去了學習日文的部分動力。
為了要在四年以內畢業,我大二、大三的暑假都留在美國上夏天的課程。換句話說,從一九九八年九月到二○○二年六月,除了寒假的三個禮拜以外,我沒有很長的休假,因為我不想在大學時輕輕鬆鬆地念書拖延時間,而想要努力把握學習的時光。在大學時,我也曾放棄去日本念書的機會、和一個我喜歡又有前途的工作。我這樣做,原因何在?因為我所選的課程、所參加的活動、所做的工作,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同時也是為找一個最快的方法,使我在四年以內畢業。因為畢業後,我打算來台灣住至少一年,希望能多陪陪阿媽。
在二○○○年,我在大三的寒假來台灣時,阿媽的身體已經開始衰弱了。畢業後住在台灣的這段時間,每天都跟阿媽一起快快樂樂的過日子。我與媽媽和阿媽一同去過許多地方,其中一個地點是木柵動物園。因為我知道阿媽喜歡企鵝,所以我想帶她去動物園看企鵝。我們從雙連坐捷運到木柵動物園,但是因為阿媽坐不慣捷運,比較習慣坐公車,因此回程的時候,我們花了超過九十分鐘的時間坐公車回家。當我坐在公車上,我瞭解到阿媽並不重視現代快速的生活,而我也像阿媽一樣喜歡坐在公車上,一邊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一邊思索。
我知道台灣人不太習慣直接向別人表達感情,也同樣不常當面表示讚美。阿媽會跟我講述姐姐們的優點,聽二姊說,阿媽也會向她讚美我和大姊,當然阿媽不會直接讚美我們,這是她的習慣。但我在大四的寒假來台灣時,親耳聽到阿媽對別人說我 「很厲害」 。
為了留在台灣陪伴阿媽至少一年,我去年九月回到台灣。在九月底,一對牧師和師母來訪問阿媽。當師母知道我現在跟阿媽一起住的時候,我看到阿媽偷偷地笑著──我知道,阿媽很高興我回來台灣陪她。
可能還有些人想問我:我住在美國,也沒常常跟阿媽談話,我講的台語和日語又都不流利,怎麼可能與阿媽如此親近?我個人認為,愛的感受是無遠弗屆的,不會受到距離或語言限制。
去年年底,阿媽過世後,每次我坐捷運經過雙連時,眼淚就不斷地流下來。別說在捷運上,就是隨時隨地想起阿媽都會開始流眼淚。但我想阿媽若是看到我現在在台北過的日子,她會很高興看到我節儉地坐公車,我和她一樣很厲害地自己一個人搬家具,我努力地學中文。我會繼續學阿媽會說的兩種語言──台語和日語,也會學阿媽以前煮的菜。
我要向阿媽說﹕阿媽,不用擔心,我會照顧身體。出門時,我會帶外套,當然也包括要坐飛機的時候。我會記得阿媽和阿公「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作風。
阿媽,感謝妳曾經為我做了許多事情。如果妳以前不知道我對妳的愛有多深,妳現在應該知道了吧!
我愛妳,阿媽!
阿媽的「第一次」──坐捷運。由我和母親陪阿媽坐新店線到碧潭旅遊,阿媽當時已白髮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