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視畫面上不斷飛出蝴蝶繽紛招展的身影,提醒人們別忽視了台灣各地即將消失的蝴蝶谷。當保育蝴蝶的聲音持續不斷,與蝴蝶同一家族的飛蛾卻一向少為人關注。直到今夏,台灣許多校園、苗圃、行道樹,因為成千成萬的毛毛蟲呼朋引伴,啃光枝繁葉茂的大樹,引起好幾百人皮膚紅腫發癢,釀成一場場災難,飛蛾才頻頻上報。
飛蛾與蝴蝶的幼蟲,被統稱為「毛毛蟲」。毛毛小蟲大反撲,是為什麼?
「墾丁里文化巷遭燈蛾幼蟲肆虐,鎮公所前往消毒滅蟲無效……」
「台東市徐州街、廣東路等地,發生不知名黑色毛毛蟲啃食空地上蓖麻樹葉,每天清晨、傍晚集體翻進圍牆,從門縫、窗戶爬進屋內,數量之多,令人毛骨悚然……」
毛毛蟲侵入屋內?人們「消毒無效」,只覺「毛骨悚然」?報紙從各地傳出的毛毛蟲新聞,活像電影裡突變的巨蟲,扭動著軀體,張牙舞爪,準備對人類發動一波波突襲。

黃帶枝尺蛾幼蟲密密麻麻掛滿竹柏樹上。毛毛蟲大軍壓境,只為自身太弱小,只好以多取勝,試著以「毛蟲兵團」藥攻擊,惹得蟲兒四處逃竄,進了庭院、屋宅,反而指責它「入侵民宅」。(張良綱)
惡客盈門
今年夏天,從台東市區、南部屏東到中部南投、北部新竹,毛毛蟲如火燎原,數以萬計的在各地啃食林木、破壞景觀。
住在南投埔里的老先生巫坤波,種著一分多地的翠綠「竹柏」。當他六月份出國旅遊回來,竹柏園裡迎接他的是一棵棵奄奄一息的禿幹,爬滿千千萬萬的蟲子。一根根火柴棒似的黃帶枝尺蛾幼蟲,蠕動著圓圓的頭兒,滋味十足的拼命啃食所剩無幾的綠葉。許多已搜尋不到嫩葉的蟲兒,就掛在長長的絲上飄晃,欲借風兒盪到他處,有的乾脆拱起身子,辛苦的爬出田埂,進了人家庭院。
放暑假前,靠海邊的新竹南寮國小,五、六棵超過二樓高的茄冬樹,突遭烏桕黃毒蛾幼蟲秋風掃落葉般的啃光樹葉,如今被修剪得只剩一樓高的茄冬,重新勃發出尺長的綠芽,工友執長竿往樹梢一掃,掉下幾十隻毛毛蟲,圍觀者立刻從樹蔭下跳開,大夥對黃毒蛾身上的刺毛引發全校五百多位師生皮膚紅腫、奇癢無比的記憶猶新,學校為此還停課兩天。同時,黃毒蛾幼蟲也在一縣之隔的苗栗竹南國小發飆,大嚼樹齡年過半百的茄冬、槭樹。
在地球上百萬種昆蟲裡,飛蛾與蝴蝶組成的家族,因為翅膀上覆有顏色五彩繽紛的鱗片,被稱為「鱗翅目」,它們的數量與種類可觀,在構成昆蟲三十幾個目中名列第二。

綠葉上的烏黃毒蛾,今夏造成五百多位小學師生就醫,引起過敏的正是右圖放大三千倍後的刺毛。(右圖趙榮台提供)下意識的「懼蟲症」,讓人見到毛毛蟲的直覺反應往往是一腳踩死。南寮國小對吃光茄冬、引起學生皮膚痛癢的毛毛蟲,首先採取的也是攻擊策略,但火攻、水噴,反讓過敏原四處飛散。(南寮國小提供)(南寮國小提供)
好竹出歹筍?
翩翩蝶、蛾,生下毛毛小蟲,人們慣常將這些身體長著密密細毛、緩緩起伏挪動的小蟲稱為毛毛蟲。其實鱗翅目幼蟲並非都裹著細毛,有的身上長滿肉刺,有的光滑無凸瘤,外型非常多樣。
民國六、七○年代前成長的人,多數都有與毛毛蟲「第一類接觸」的記憶,但當綠地漸由人們生活中消失,都會裡逐日難得一見毛毛蟲,不少蝴蝶、蛾類還被生物學界建議列入保育名單;毛毛蟲為何突然在各地爆發,多到爬進人家屋裡,好似惡客盈門?
根據生態學上的推測,影響昆蟲族群變動的因素,除了天敵、寄主植物等「生物因子」,氣候、土壤、人類污染等「環境因子」往往才是蟲子大發生的主因。近年來的氣候異常遂成為人們懷疑的首要對象。
「其實每年都有蟲子,」新竹南寮國小輔導主任劉芳遠說,每年七、八月學生放暑假後,校園裡幾棵大樹就是毛毛蟲的天下,但去年冬天明顯的高溫,讓蟲兒提早報到,數量又比往年多,才造成學生過敏的「蟲害」。
同時在屏東墾丁社區一片兩百多坪的空地上,上百棵蓖麻也遭燈蛾幼蟲將綠葉一掃而空。林試所恆春分所助理莊鈴木也推測,暖冬讓綠樹提早開花結果,加上五、六月南部雨量充足,植物搶著長,可能是毛毛蟲數量爆發的「輔助因子」。
天氣暖化讓蟲口暴增?大部份蛾類研究人員的看法卻是「純屬缺乏研究的臆測之詞」,因為如果天氣造成毛毛蟲增加,其他種類的昆蟲應該也會跟進。
六年來時常走訪各地、進行林木病蟲害防治的林試所研究員趙榮台說,「今年林試所接到的案子確實多一點,」過去平均一個月三、四件,今年兩個月已發生十幾件,危害林木的除了蛾類幼蟲,肇事者還有浮塵子、粉蝨等其他生物。

右圖放大三千倍後的刺毛。(張良綱)
其實毛毛蟲變少了?
目前台灣並未有機構或研究者針對溫室效應、雨量變化、植物生長與毛毛蟲族群變動等進行長期監測,因此缺乏真正的數據證實毛毛蟲的盛況與天氣有關。
有人更提出不同看法,認為今年毛毛蟲明顯少了。常理來看,熱帶地區的昆蟲較多,人們自然認為溫度高,蟲兒就旺,「但昆蟲是經過長久時間適應高溫,與溫室效應造成短期內溫度升高是否同一回事?」近來出版台灣《昆蟲入門》與《昆蟲圖鑑》的生態攝影者張永仁說,許多毛毛蟲以蛹過冬,往往需要凍過、冷過,才「心甘情願」化蛹而出。他的經驗是,台灣中海拔的毛毛蟲帶回平地飼養,多半養不活。
顯然,快速的冷冬、暖冬,該冷不冷,該暖不暖,都違反自然。「氣候暖化沒有提供昆蟲更好的繁殖機會,」張永仁甚至感覺到,今年夏季颱風次數減少,雨水不足,影響了毛毛蟲蛻變,「許多觀察、拍攝昆蟲的人都覺得今年毛毛蟲少了。」
近來台灣賞蝶團體的調查就發現,過去每年四月至十月可以持續出現上千萬隻蝴蝶的美濃黃蝶翠谷,今年卻只有十萬隻左右。原有的八十種蝴蝶,今年也驟降為五十種。生物學者初步歸納指出,南部乾、雨季不分明正是原因之一。

下意識的「懼蟲症」,讓人見到毛毛蟲的直覺反應往往是一腳踩死。南寮國小對吃光茄冬、引起學生皮膚痛癢的毛毛蟲,首先採取的也是攻擊策略,但火攻、水噴,反讓過敏原四處飛散。(南寮國小提供)(南寮國小提供)
一物剋一物
野外工作者的反應,為何與新聞報導大相逕庭?
仔細看看這幾次的毛毛蟲事件,都發生在離住家不遠的校園、行道樹、建築空地、苗圃,毛毛蟲有機會爬進住家、教室,人與蟲「正面衝突」,加上新聞渲染,才讓人覺得毛毛蟲倏地多得好似要「佔領」寶島了。
毛毛蟲大發生的戲碼,在自然界其實從未停止上演。鱗翅目幼蟲絕大多數以植物葉片、果實、花苞為食,它們生存的最大任務彷彿就是埋頭苦吃,若出現天敵減少、花木比往年華發等等「生物因子」的變動,毛毛蟲族群很快就會失控。
植病、昆蟲系師生的經驗豐富,「每回出去採集,都會看到毛毛蟲爬滿樹梢,」台大昆蟲系教授楊平世說。不需就教專家,「這種場面過去多得很,」在今夏茄冬樹上爬滿毛毛蟲的竹南國小校園,工友邱素靜指著樹說,自己小時候看多了。
毛毛蟲爆發,也常在一夕間平復。民國五十年代在屏東南州唸書的農委會保育科技正方國運描述,當時教室是成排矮房子,傍著成排大樹,常常毛毛蟲一下出現一大群,大樹很快被啃光,接著,一大群鳥兒來了,嘰嘰喳喳的飽餐一頓。
大自然的舞臺不停上演著一消一長、互替互換的循環。趙榮台形容發生在校園的「蟲變」,是一場昆蟲與植物的戰爭,蟲兒大舉進攻,大樹一時不敵,但旗開得勝的毛毛蟲不會得意太久。植物並非弱者,它們利用化學、物理方式保護自己,毛毛蟲也有各種天敵,從寄生的病毒、菌類、寄生蜂,到直接大快朵頤蟲兒的鳥類,甚至毛毛蟲寅吃卯糧,一夕間吃光樹葉、果實,蟲數即刻劇降,族群得到自我調節。
除了極少數蛾類,如黃帶枝尺蛾毛毛蟲啃完葉片可能繼續啃食樹皮,絕大部份毛毛蟲是不會將自己的「衣食父母」趕盡殺絕的,大樹自有回春之時,往往第二年、甚至個把月,又大抽枝條,欣欣向榮。

大自然自有一套生命法則,樹幹上一粒粒小小的白色蟲蛹,已遭寄生蜂寄宿並吃空,在天敵虎視眈眈下,毛毛蟲族群有如「家庭計畫」般受到控制。(張良綱)
單一樹種的危機
不時接到學校詢問「毛毛蟲吃光樹葉該怎麼辦」的林試所生物系助理范義彬說,前幾年台北縣、市與嘉義等多所國小校園,也曾遭榕舞毒蛾、荳莢野螟幼蟲啃食榕樹、水黃皮等青青校樹。但今年范義彬去電詢問,得到的回答都是:蟲兒數量已不復去年盛況。
如此看來,校園裡往往像個小食物鏈,毛毛蟲可以得到適時控制。但毛毛蟲事件,是否都可以等閒視之?
林試所林木疫情中心負責人張瑞璋指出,都市綠地、校園裡的樹種,常常是從幾株母樹大量培育出來的,樹樹同出一脈,生長與抵抗力退化,讓蟲兒有可趁之機。
以竹南國小為例,過去校園接公園,今天左邊開二十米大道切掉一點校地,右邊蓋房子又刮走一點草皮,學生多了,校園卻縮水,草地又全鋪上PU地板,幾棵大樹困在小小的泥土框框裡,樹根透不過氣,苟延殘喘,抗蟲無力。因此校園裡最普遍的茄冬樹,往往就是黃毒蛾大量繁殖的樂園。
小小毛蟲大爆發,人為因素脫不了關係。特別是南投竹柏園遭黃帶枝尺蛾大舉入侵的例子,竹柏是台灣原生植物羅漢松的一種,台灣羅漢松多達七種,但在林務人員的記憶中,為何從未聽聞黃帶枝尺蛾大量現身?
奇妙的是,多數昆蟲與白蟻拒吃竹柏,因為畏懼它身上特殊的代謝物質,唯獨黃帶枝尺蛾一物剋一物。但在天然林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白殭菌、寄生蠅虎視眈眈地候著黃帶枝尺蛾,幼蟲又只愛寄居在至少兩公尺高的樹上,此時樹已夠健壯,幾隻「小毛蟲」根本不構成威脅。沿著台北木柵指南宮步道,零星站立著高大的羅漢松,幾隻黃帶枝尺蛾幼蟲蠕行於枝葉間,與大樹彼此相生相剋,和平共存。
在台灣,羅漢松與黃帶枝尺蛾並未嚴重失衡;在琉球,黃帶枝尺蛾卻是林務人員的心腹大患。過去琉球廣由外地引進羅漢松,作為神社材料,黃帶枝尺蛾幼蟲順天應人,把握良機,洗劫大片的羅漢松純林,琉球因此曾與台灣合作,計畫進口黃帶枝尺蛾天敵,中、日還為此開過多次跨國會議。可惜計畫尚未成功,如今台灣已成「疫區」。近來,台灣農民視驅蟲的竹柏為優良景觀樹種,大量人工栽種,千萬年的平衡抵不過幾年的造景,苗圃終於成為第一道被黃帶枝尺蛾瓦解的防線。

大面積單一種植的農作物,成為昆蟲的天堂樂園,除非人類改變生產方式,否則只能噴灑農藥與蟲達成「恐怖平衡」,卻無法一舉消滅「蟲害」。(張良綱)
全民「造」蟲
同樣的,當全民造林業務蒸蒸日上,也是昆蟲學者最憂心忡忡之時。
因應全球二氧化碳增加的趨勢,政府推動大量造林,但短期內在人為開發過的環境造純林,代表的是未來土地上的生產者只有一種,無法孕育生物的複雜度,如此創造出的是殘缺不全的食物鏈。
同一種林木遭受蟲害的例子俯拾皆是。今天都市裡到處是樟樹,就到處是樟白介殼蟲,忙壞了「樹醫生」四處救火;大量種銀合歡,等於便宜了木蝨;日據時代廣種泡桐,光復後,全台泡桐由北而南同時遭簇葉病肆虐。在人為推波助瀾下,過去毛毛蟲如蝗蟲過境也有前例。
十多年來,黑角舞蛾幼蟲在台灣釀成的災害,足以讓今年各地的毛毛蟲相形見絀。
在中部沿海,黑角舞蛾猛烈「攻擊」海岸防風林,木麻黃一棵棵失去綠意,防風、綠化功能盡失,母蛾靠著善飛的本領,四處延伸觸角,已危害中部的荔枝、龍眼果園。

還記得兒時與毛毛蟲的第一類接觸嗎?今天許多小朋友參加社團活動,到郊外「惡補」生態知識,日常生活裡卻連「飛蛾撲火」都無緣得見。(張良綱)
林木疫情中心
一九○三年,英國生物學家史溫侯在台灣首次記錄到黑角舞蛾,一九二八年,苗栗就出現黑角舞蛾危害人工相思樹林,因此一度被稱為「相思樹毒蛾」。
接著,日據時期開始大量種植的木麻黃,垂垂老矣,也成為黑角舞蛾的宿主;更有人懷疑黑角舞蛾是由外地被引進台灣的「外來種」,才會對防風林造成強大殺傷力。
比較起來,校園裡的毛毛蟲事件在學界看來「小事一樁」,因為學界更擔心外來昆蟲的災害。舉世聞名的外來種昆蟲成為生態大敵,也是飛蛾毛毛蟲惹出來的。
十九世紀以來,歐洲舞毒蛾成為美國林業人員的最痛。歐洲移民為了生產蠶絲,將歐洲舞毒蛾引進北美,最後舞毒蛾由實驗室被釋出,四通八達的交通將之帶往各州,橫掃北美大陸,危害林木,破壞景觀,舞毒蛾身上的毒毛,更成為可怕的過敏源。一九八一年舞毒蛾危害最烈時,曾經盤據六百萬公頃森林,百年來美國試過噴灑各種藥劑、發動學童捕抓等等對策,至今仍無法掌握舞毒蛾大發生的頻率。
美國的憂心可從他們關心台灣黑角舞蛾的情形看出來,由於擔心黑角舞蛾可能隨著台中港船隻「偷渡」,步舞毒蛾之後「攻佔」美國,美國農業部已連續四年派人來台灣觀察、並協助撲殺黑角舞蛾。
台灣並引以為戒,成立「林木疫情中心」,接受各地對林木疫情的通報,以即時因應,「如此也才可能更有深度的看整體林業體系的問題,將傷害減到最低,」林木疫情中心負責人張瑞璋說。

看似蜜蜂,實是燈蛾。人們以為飛蛾只在夜晚出沒,遂常將日間出現的飛蛾加以張冠李戴。(張良綱)
誰在培養「駭客」?
事實上,相較於短期收穫的農業,鱗翅目幼蟲對林業造成的危害,只是小巫見大巫。
蛾類幼蟲中專吃豆類的豆莢野螟,早被公認為世界性分佈的「大害蟲」;僅一種專吃葉菜類的小菜蛾,就讓農試所投資二十幾年的心力,試圖找出最有效的防治對策。
但毛毛蟲真有這麼可怕嗎?從整體昆蟲世界看來,蝶、蛾幼蟲並沒有特別的「攻擊性」,比之蚊子、蒼蠅等繁殖力高、飛行力強的雙翅目昆蟲,大部份蛾與蝶一年才一代,其中也只有少數種類喜愛團體活動、可能群起「危害」作物。
特別是蝴蝶,對環境的要求嚴格,需要一定的飛翔空間與適當的陽光才願求愛、繁殖,雌蝶又不將卵產在一處,卵數又少得可以數出來,絕非「駭客」型昆蟲。
毛毛蟲之為禍,追根究柢,還是人為的農林業生產方式在推波助瀾。成甲成頃的農作、林木,看來雖整齊畫一,悅人耳目,卻是毛毛蟲的天堂。例如紋白蝶,最愛逗留在高麗菜、白菜田;熱帶地區的柑橘類果園,也提供了鳳蝶幼蟲充足的糧食。蛾類當中,確實又有一些繁殖快,對環境不甚挑剔的,在清一色的農地裡,不發也難。
現代的農林生產原則下,要求作物百分之百收成,少數的蛾、蝶「害蟲」,長期受到大力防堵,遭農藥毒殺,但抗藥性也越強,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類與蟲的爭鬥少能高奏凱歌,只能與之達成「恐怖平衡」,不斷噴藥控制。
針對舞毒蛾在美國的「激情上演」,《科技反撲》一書指出,噴灑農藥只有威脅到生物多樣性,卻無法消滅舞毒蛾,舞毒蛾如今「危機與平靜歲月交互上演」,隔幾年就危害一次。
難道人與蟲之間的問題真的無解?以「昆蟲的社會行為」作為研究主題的趙榮台建議,人們不如換個角度看待毛毛蟲,才可能接納它的「缺點」,它也不再是人類難以消滅的大敵。

停棲時的天蛾有如蓄勢待發的噴射機,你有興趣進一步認識它、觀察它,或做點生態記錄,作為未來解答環境事件的線索嗎?(張良綱)
除了死蟲,沒有一隻好蟲?
在食物鏈裡,毛毛蟲的存在,有其意義。常在宜蘭福山採集飛蛾的范義彬,看過麻雀捕食木麻黃大敵──黑角舞蛾,「麻雀將蛾的翅膀拉掉,吃它胖胖的肚子,」范義彬的形容聽來殘忍,卻是蛾類在生態裡不可或缺的角色。許多研究青蛙、蝙蝠、獼猴的生物界同行,常常來請教范義彬,這些動物常吃的蛾類是什麼蛾?
趙榮台解釋毛毛蟲的「正面」角色:小蟲兒吃花木,其他生物再吃毛毛蟲,它們是金字塔上最基層的生物,扮演食物轉換者,是較大型動物的蛋白質來源。據估計,鱗翅目昆蟲佔肉食性野生動物食物來源的百分之一左右。如果蝶、蛾一夜間消失,將導致許多動物難以度日。
自然環境裡,毛毛蟲取食植物,也有助森林汰舊換新。《大美百科全書》寫的直接明白:「對生態系而言,蝶與蛾非常重要。因為幼蟲會大量攝食植物,成蟲訪花吸蜜達到花粉的傳播,同時它們也成為其他動物的食物。」有些植物如蘭花與牽牛花,便完全依賴特定幾種天蛾來傳粉。
人們眼中的「害蟲」,是生態體系的一份子。甚至有生態學者認為,歐洲舞毒蛾也並非全無是處,在美國,被開發過的土地上,強勢的橡樹壓抑了其他樹種的生長,舞毒蛾專吃橡樹葉子,等於讓其他林木有機會出頭,讓林地恢復生物歧異度。
最佳生態教材
排除利害關係,毛毛蟲的重要性益加凸顯。因此今天毛毛蟲的「大發生」,學界建議視個案處理。以農作物而言,收成期短,除非改變生產方式,否則目前仍需要適量噴藥;但庭園、森林作物短期出現蟲害,除了少數可能對林木造成致命的「蛀榦性」蝙蝠蛾、木蠹蛾,森林學者通常建議不要以噴藥方式對蟲兒大開殺戒。
久而久之,生長期長的大樹,常常與昆蟲達成雙方可容忍的「動態平衡」。就連貪食木麻黃的黑角舞蛾,幼蟲只有不到兩個月生命期,這段時間,木麻黃雖無力為人們防風、遮陽,但蟲子有長達九個月的卵塊期,木麻黃也就得到喘息。
至於南部恆春墾丁國家公園內,平均五年,玉帶鳳蝶即密密麻麻爬滿芸香科植物「過山香」上,互相推擠間,不斷有幼蟲由樹上紛紛墜落。有人問台大昆蟲系教授楊平世怎麼辦?他回答:許多人等不到機會看這樣的奇景,就當成最好的生態教材吧。
校園裡毛毛蟲偶發性的失控,若非心理上的恐懼,更是對學生的最好機會教育。張永仁認為,它讓人們知道:自然的力量會反過來壓制人對自然體系的不當干擾。
絕望的復仇者
只惜基於本能上的恐懼與不解毛毛蟲習性,多數學校反應劇烈。
毛毛蟲爬滿茄冬樹後,南寮國小試著以火焰槍火攻、以水管水攻,五棵茄冬樹甚至噴掉上百公升農藥。
學校過度反應,反讓毛毛蟲有反擊之機。烏桕黃毒蛾身上密佈刺棘般的細毛,噴藥固然能在短期內殺死毛毛蟲,但死前的掙扎讓刺毛脫離身體,在新竹的大風相助之下,就像「死前的最後一擊」,空氣中飄揚的毒毛驟然增加,進入孩子呼吸道,皮膚起風疹塊般紅癢難耐,全校半數師生因此就醫。
楊平世說,校園裡的大樹,只要平日多加修剪,就可以減少毛毛蟲大發生,遇上毒蛾,也不需刻意消毒,只需暫時與之隔離。人們只要多瞭解蟲兒,就能應付裕如,何需大動干戈?
毛毛蟲新聞接二連三,反映一般人對毛毛蟲的無知。台灣鱗翅目昆蟲將近一萬種,族繁不及備載,除了四百種蝴蝶,因為種類少、常被作為觀賞對象,研究也較多;至於蛾類,只有影響經濟收益的「害蟲」,才有機會成為被研究的對象。但由防治觀點對蛾類進行認識,造成蛾類生態研究極度缺乏,也反過來影響防治效果。
不只是蝴蝶王國
趙榮台說,台灣學術界對蛾類的知識不足,缺乏科學基礎,連最基本的蛾類辨識都有問題,一度把危害農作物的歐洲玉米螟誤認為亞洲玉米螟。
從農業觀點來看,更需要瞭解這些人類糧食的競爭者,「對其生活越瞭解,越容易逮到牠,」趙榮台說,掌握昆蟲生態、生活與族群的活動模式,可以針對其弱點加以預防。
昆蟲族群生態的研究,也可以使人們預測害蟲的密度變動和可能造成的損失,並預先決定施行何種防治,附帶減低了農藥的使用與對人體健康的衝擊。
小小台灣常被稱為「昆蟲王國」,但台灣對昆蟲生態的瞭解,往往只侷限在蝴蝶身上,大部份人說不出昆蟲王國的所以然來。
除非人們對周遭的其他生命,小如毛毛蟲都能多一點瞭解,否則,成群的毛毛蟲啃光大樹成為「驚悚」新聞,恐將一再出現報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