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過達娜伊谷的傳說,它原本是鄒人的聖地、是不殺生的地方,到處都可以看到不怕人的各種動物,到溪邊魚群游到你面前的時候,因魚太多會看不到水底。我們要讓達娜伊谷復活,營造鯝魚的故鄉。我們要打造新山美,就必須先營造山美的生命之河。」
這是山美村長高正勝在民國七十八年十月十七日,在山美村民大會時,手握二十五公分長的大鯝魚,向走到生存困境的村民們,真誠堅定的闡述他認為正確的道路。
同一天,山美村村民全數通過「達娜伊谷保育區自治公約管理辦法」,展開了長達十二年的達娜伊谷圓夢計劃。
達娜伊谷保育區自治公約:
一、達娜伊谷列為山美村民共有財產。
二、達娜伊谷溪山美村域全部列為鯝魚保育區。
三、達娜伊谷溪兩邊各六公里列為自然保育區,禁止一切的狩獵活動。
四、罰責:
1.釣魚罰款一萬兩千元。
2.電魚罰款三萬元。
3.毒魚罰款五萬元(第三年後因魚類數量激增,將罰款調高為二十五萬元)
4.採花草樹木罰款一萬兩千元。
5.獵殺野生動物罰款一萬兩千元至三萬元。
五、生效日期:中華民國七十八年十月十七日
就是這個言簡意賅的自治公約,讓達娜伊谷從一座毒魚炸魚的墳場,成為生態天堂。
走入達娜伊谷
車輛循著阿里山公路,自一千多公尺的隆美,沿著十來米寬的水泥路一路下降至約七百公尺的山美。沿路不時可看見充滿鄒族風味的造景,如「扎扎雅」的水泥壁繪上鮮艷壁畫,及植滿各色花草的特色涼亭、或是五節芒、竹片搭成的工藝教室,讓遊人忍不住停車留影。
車行到底,終於來到了傳說中的達娜伊谷,穿過兩條魚搭起的拱門,進入達娜伊谷生態園區。時值山區午後,雲霧湧升,走在千迴百轉的園區道路,頗有尋幽探訪的雅趣;拾級而上的起伏,走道旁盛開的蕨類與陰性植物,溪水潺潺,更激起清涼的感受。
循著欄杆走過,草本植物夾道歡迎,溪水聲也由小漸大,忽然眼界一開,三人高的大石以各種姿勢盤據在河床上,大石塊之間圍起的深潭、淺池,錯落有致;碧綠、澄澈、白鍊的各式水色各展姿態。
往前行,來到戲水區,幽深的溪水,呼喚著人們搔癢的腳指頭。加快腳步來到達娜伊谷吊橋下的溪畔,初初走進,即可見水中澄澈見底的藍綠溪水中,一隻隻悠遊的鯝魚、馬口魚、石斑如擁塞的車陣交織成一片魚錦。「嚇死人了,魚怎麼這麼多!」一位遊客驚呼。
達娜伊谷彷彿一座層次豐富的舞台,山風、溪聲、谷景、竹林合一的舞台設計、在竹枝花草組成的小舞群的簇擁下,高山鯝魚大舞團在天然的劇場,上演出一場又一場令人驚艷的舞碼。瞧!不時在流動水體中閃動著如星鑽耀眼的銀白,是鯝魚舞者特有的舞技,在燦爛陽光的舞台燈效中,更顯耀眼。而達娜伊谷的傳奇即是高正勝與六百五十八位村民所締造出來的人間奇蹟。
上千萬元的收入
達娜伊谷自然生態公園自民國八十四年開始正式營運以來,八十五年的收入只有八十三萬九千多元,隔年增長一倍,將近兩百萬,接下來持續大幅成長,今年度已有一千多萬元的收入,目前共有近八十名村民於園區工作,分別擔任舞蹈團、巡溪員、綠美化及販售紀念品、風味餐、烤肉等工作。
「這兩年來,有十多位年輕人回到村裡工作,年輕人也多積極的投入山美社區發展協會的工作,想要為社區盡力的心,非常強烈,」達娜伊谷自然生態公園主任莊清輝說,「有村人認為在達娜伊谷工作八天賺的錢要比在台北工作一年多!」
而這些巨額的營利,就如達娜伊谷自治公約所言,全數回饋給山美的村民。八十四年成立的山美社區發展協會,決定將盈餘投入在部落公共發展與福利上,包括部落獎學金、結婚補助金,甚至部落每月發放的六百元老人津貼等。
從達娜伊谷自治公約出發,到山美村的自給自足,其間經過怎樣的努力?又遭逢哪些挫折?村民如何還天堂原來的面貌?
高正勝的心願
達娜伊谷的夢,一直是高正勝的心願,他提到過去的達娜伊谷是鄒族人的禁地,「以往,每每獵人們經過達娜伊谷,都要把獵槍收起,禁聲而過,不能傷害達娜伊谷的任何生命!」直到日據時代,日本人看上了達娜伊谷滿山遍野的千年樟樹,帶了三百個腦丁來達娜伊谷砍樟樹取樟腦油。現在在生態園區內,還能看到六個煮樟腦油的石灶。
由於日本人在達娜伊谷大肆砍樹,破除鄒族的禁忌,族人從此不再忌諱禁忌,紛紛進入達娜伊谷溪分闢近十多個魚場。不過,擁有魚場的家族都謹守規定,不到別家的魚場捕魚或以毒藤毒魚,甚至連毒藤毒液的水流都會計算精準,不會流入別家的漁場。「每一百公尺的魚場,是用三頭豬買來的,足見魚場的彌足珍貴,」高正勝說,當時的山美村鄒人除了漁產之外,主要的產業是日據時期村人大量種植的麻竹、桂竹等加工製品為主要收入來源。
七○年代,阿里山公路開通後,茶園與高山菜園在達娜伊谷的山巔大肆盤據,山美人紛紛投入收入較高的採茶臨時工工作。但茶園的農藥之重非但污染了達娜伊谷的土地,也引來更多平地人到達娜伊谷任意電魚、毒魚,達娜伊谷一夕之間成了屠宰場。
「那時村民也染上惡習,學會電、毒魚的方式,更有人想要開闢茶園大賺一筆,」時任長老教會傳道士的高正勝回想,但他覺得這不是他童年時的達娜伊谷,族人的優勢應該是漢人所無的──即是族人腳下的土地,「學平地人賺錢的方式,等你學會後,也沒賺頭了!」
「我在民國六十七年遊歷南非自然動物園時就體會,聖經說你要管理你們的土地,要把它管理好,是基督徒的責任,」是而高正勝漸漸有了一個構想,「發展觀光是達娜伊谷、也是我們山美人最後的希望,而鯝魚則是觀光的最佳賣點!」當高正勝將這個想法向村民提出時,村民議論紛紛,「魚是拿來吃的,怎麼能拿來看?」「我們有可能成功嗎?」
民國七十六年初,高正勝為了落實自己的想法,獨自一人帶著兩隻狗前往達娜伊谷溪源頭進行二十多天的生態資源調查。並於同年提出復育計劃,與山美村觀光促進委員會等人向全村人及各家族漁區所有權人,展開長達一年的溝通與說服。山美村七個鄰分別就此進行三次的溝通,彼此意見交流,終於達成共識。高正勝和友人安勝吉也說服了五個魚區所有權人,捐出魚區,並在民國七十八年舉辦村民大會,獲得了一致的通過,並展開封溪的計劃。
捍衛戰士
封溪計劃通過後一個禮拜,高正勝即帶著長老教會的教友,到鄒族守護神的家、鬼山等三公里遠地方成功取得一萬多尾魚苗,但也開始面對許多困難。
雖然山美村村民確實的執行自治公約,但對當時的國家法令而言,並未具有法律效令,是而不時受到外來人的阻難與質疑。當時高正勝求好心切,特別訓練自己的狗兒──嘟嘟,學會搶奪釣客的漁具並咬碎;他就讀於高中及國中的小孩也都利用假日投入巡溪工作,「當時我念國中的三兒子高天明,常常吆喝著同學在周六晚上帶著棉被和狗兒到達娜伊谷溪守夜,我真的好感動!」高正勝說。
於達娜伊谷溪垂釣並不違法,所以山美村人大多以勸說的方式,向外來釣客說明護溪的緣由,如果勸說無效,村民就會丟石頭驚擾魚群。只有一次由於釣客口出惡言,氣得巡溪員將他丟到溪裡,不過多數都是因為違法電、炸魚送往派出所。巡溪至今,鄒族人僅有三次的違規,被罰的人也都遵守規定繳交罰款,最後四十多萬的罰款都成了購買達娜伊谷生態園區土地的經費。
但是早期五、六年的巡溪過程常常受到釣客的質疑,「你們私自管理河川是合法的嗎?」所以村民們也懷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確?一直都沒有自信。所幸,在民國八十一年山美村得到了農委會「自然生態保育楷模個人獎」,村民終於肯定了自己的做法,對生態園區的推動也更有自信。
護溪計劃推行兩年後,鯝魚已經增加至數萬尾,自治會也開始開放釣魚區,來為生態園區累積建設經費。這期間,村民紛紛開始整理園區,終於在八十四年正式開園,八十五年與中國時報文教基金會舉行了「第一屆寶島鯝魚節」,吸引了一千多名遊客前來,「當時電視台也來轉播,大家都覺得新鮮也很意外,竟會如此成功!」高正勝笑著回憶。
之後,達娜伊谷護溪的成就也分別於八十六年榮獲嘉義縣社區評比績優與全台社區評比特優獎,以及行政院原民會的促進原住民社區發展有功團體。民國八十七年則獲環保署票選全國十大環境保護模範社區,備受肯定之餘,也獲得上億元的經費挹注,如嘉義縣道129線拓寬、賞魚橋、欄杆、牌樓等,光是步道就換了三次。
嘉義縣政府更在民國八十八年,引用漁業法第四十四條第四款,公告達娜伊谷溪流域之公共流域,禁止採捕水產動植物,使得達娜伊谷實施的禁漁措施有了法源依據。而八十四年成立的山美社區發展協會也接手管理園區的一切,並陸續於村內開設長壽俱樂部、舞蹈班、編藤班、皮雕班等課程,希望能藉由學習,村民也可以將手工品注入鄒族風味,做為紀念品販售。
山美村的未來
近年來,山美村達娜伊谷公園兼具保育與觀光的成功經驗,讓不少渡假村業者、洪門幫派、太平洋旅遊觀光公司計劃參與投資,爭食這塊觀光大餅,但都讓山美村民嚴正的拒絕,「因為山美要做自己的主人!」高正勝說,曾有村人受不了誘惑或是不清楚狀況,收了錢,社區發展協會也會苦口婆心的勸他們退回,因為許多地方的經驗,讓山美深怕走回頭路,毀了自己多年的心血。
在達娜伊谷未來的規劃中,將另闢野生動物園區。園區裡將有山豬、山羌、水鹿、飛鼠、獼猴等台灣的原生動物四處行走、活動,並進一步於山美村規劃一大型渡假飯店,屆時將創造兩百名鄒人的就業機會,讓山美村民自給自足。
山美村的成功也刺激著許多山間村落的效法,近年來,嘉義縣政府將境內多處水域公告為禁漁區,並開放給許多地方社區進行護溪規劃,讓河流的管理能向達娜伊谷溪學習,一一成功的復原,「達娜伊谷溪因鄒族人而復活,鄒族人因達娜伊谷溪而重生!」而達娜伊谷的天堂再造,將一代代地在山美傳遞下去,成為台灣生態教育的指標,是台灣最美的一則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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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鯝魚重回達娜伊谷溪,也為山美的鄒族人帶來新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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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娜伊谷自然保育公園的成立,讓鄒族人重獲生機,近年
不少在外的青年紛紛返鄉,
建設園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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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文化重視分享這一頓共享共有的午餐時刻,生活得以調節,感情也更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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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達娜伊谷,幸運的話還可看到悠閒散步的小山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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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出私有土地,打造木製涼亭,山美村人願意與族人共享更完好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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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聽族中老人講述的達娜伊谷傳說,讓高正勝心生嚮往而付諸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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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剛從大石上午睡醒來,達娜伊谷之夢是否已在他心裡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