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下,這位坦胸赤足的隱士,閒適地倚坐在豹皮之上。跟前簞瓢酒盡,一旁還攤著展開的手卷,他沉醉在微醺之中,彷彿下一刻,就要提起筆來,恣意揮灑。
柳陰高士,姓字名誰?
既是隱士,自然隱名。而乾隆皇帝偏要一猜,還題下「於唐為李晉為陶」的詩句。李白也好、陶潛也罷,柳蔭下的高士毋寧代表著中國人所嚮往的人格境界。
如果從畫面的柳樹看來,此畫主人翁顯然更接近陶潛筆下的五柳先生——先生不知何許人也,只知宅邊有五棵柳樹。此人閒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他已忘懷得失,終日銜觴賦詩、為文自娛。
五柳先生的行徑,被認為是陶淵明的自況。這位高呼「田園將蕪胡不歸」的田園詩人,早年亦有「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遊」的入世情懷,後來他還當過八十幾天的公務員——彭澤縣令。直到有一天,他被通知整理衣冠,拜見前來視察的官吏。
仕宦之途,已令清淨恬淡的陶淵明頗有心為形役之苦,如今還要折腰以事區區小吏,於是大詩人只說了一句:「我豈可為五斗米折腰!」就辭職不幹了。
這段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極得後世文學家梁啟超擊節讚賞。他說:「大文學家和我們不同就在這一點,他們的神經極敏銳,別人不感覺的痛苦,他卻會感覺,……」其實還有更甚者:這位大思想家對一般人極敏銳的窮困,卻能全無尷尬,任真固窮,以道安貧。
辭官之後,陶淵明擺脫了一切形式與拘執,回到老家躬耕自隱。但他並不以此自命清高,他說:「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隱之為高。」人生貴適意,隱逸才是他的真性情。
陶淵明雖然是個逃世者,但他對後世的文學卻有莫大的貢獻。評論家葉嘉瑩認為他是我國詩人當中,辭語表達最簡淨,含蘊卻最豐富的文學家。她形容陶淵明「如日光七彩之融為一白」:既有七彩的含蘊,又有一白的融貫。這種既充實又精淳的本色,使他不但文傳千古,也成為中國理想人格的典範。
正因如此,歷來以淵明隱逸為題的詩畫,不知凡幾。這幅宋人的柳陰高士圖,縱65.4公分、橫40.2公分,絹本設色。除御題外,畫中沒有任何款識,想係一再重裱,款名被裱工切去,以致此畫作者,也逸去其名,「不知何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