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就住在這裡，兄弟姊妹都睡在母親親手編織的搖籃裡。如今我已安頓好這個家，把靈魂掛在這裡，就可以安心寫作。」

三月五日，歐威尼．卡露斯在面向北大武山的舊好茶祖屋前，把最後一塊石板砌好，家的修護終告完竣。歐威尼祭告祖先，稍加佈置，即將開始一連串的寫作計畫。舊好茶家屋間斷了十五年之久的炊煙，再度飛揚於井布山下，翱翔在山裡的飛禽和活躍於森林裡的動物，也相互走告。

這石板屋的空間雖小，但每天清晨陽光從窗戶照入屋內，空氣中充滿溫暖和愉悅對歐威尼的影響卻很大，因為這裡不再是廢墟，而已經有了家的感覺。

石板屋雖然不大，卻能讓心定下來。（陳月桂）

重建石板家屋

歐威尼重回故居，和阿伊、獵人、小虎共四人，合力花了十五天把家修好。他們想工作就工作，想休息就停下來，不會勉強自己。他們利用鐵鎚、量尺、圓鍬、切刀等工具，先將橫樑固定，再將石板切割成合適的尺寸，利用傳統的方法一塊塊疊成厚石牆，屋頂則用石板一片片拼上去，石板屋即告完成。為了住起來更舒適，他還將屋內四周立面舖上石板；並在屋外建造一座傳統的廁所。

石板和橫樑是石板屋最主要的建材。以前蓋房子是部落大事，需要大家一起幫忙採石板。例如在紅棒木區上方的採石區，顏色較淺、質地較堅硬的石板，用來當成屋頂、房屋正面和地板。往台東山路上的另一個採石區，石板顏色較深，則是用來疊成石牆，「一片重達數百公斤的石板，往往需要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花上大半天的時間才能搬到部落」，歐威尼說。

歐威尼目前所蓋的房子，因為人手不夠，只能利用棄置原址的石板為材料。由於石材能長久保存，舊料依然合用，不必費工夫再去採集。

橫樑也是就地取材，但卻先向原屋主打過招呼，也付了一些權利金。

一般橫樑在屋子裡可以保存得很久，由於屋內經常燒火取暖或煮食，燻煙使蛀蟲無法生存。也因為地心引力的關係，橫樑久了之後會慢慢下垂。雖然下垂的幅度很小，但人們就會用兩年一次整修的機會，將橫樑翻轉過來以抗地心引力，如此即可週而復始地利用。

約兩年之後，由於地震、颱風等影響，石板會有些滑動，有時也會漏雨，於是得定時將屋頂石板翻掀整修。這種整間不用任何釘子的石板建築，整修起來卻很方便。

屋內陳設簡單，月桃席是最好的床舖。（陳月桂）

房子要有精神

魯凱族人房屋後高前矮的設計，具有防禦敵人的功能。

以前屋子的窗戶很小，僅容頭可伸出。從防禦的觀點來看，由於男性多出外工作打獵，家中多為婦孺，若有不懷好意的陌生人進來，婦女在這種建築裡較易防禦入侵者，「或許這也就是為什麼魯凱族的人數這麼少，卻能在強鄰環伺的環境中生存下來」，歐威尼說。

魯凱的家屋都有一個家名，代表一個家氏，作為屋內成員象徵的姓氏，也代表其在部落裡身分和地位。家名選用的規則是繼承制，家屋和家名是一起的，每一家氏原則上是長子繼承。

歐威尼的家名叫做卡里斯曼，在魯凱語是中樞之意，「不只是具象的中心，也是抽象的中央之意」，歐威尼解釋，以前祖先勤奮善獵，經常有多餘食物提供給部落族人食用，不論是吃的、獵的，都來家裡拿。

中柱是家中最神聖的地方，也是家中的守護神。頭目家中柱會雕上家氏來源的故事，神聖的區域從中柱一直延伸到後室牆側的神龕上（擺設家中神聖的陶壺），歐威尼的祖先屬於二等貴族，後來因與平民姑娘結婚，輩分逐漸低落，所以家中並沒有雕刻。

每一棟家屋又分主屋、附屬屋、前庭三個單元，前二者為內部、後者為外部空間。主屋是最重要的空間，右邊是好的方位，左邊是壞的方位，全家人舖「月桃席」而睡。

魯凱和排灣族一樣都是行室內葬，顧名思義就是把死人埋在石板屋底下，他們傳統的觀念認為，「自己的祖先又不是動物，為什麼要葬在野外，任其受風霜之苦」，歐威尼解釋。

老房子順利修復完成，歐威尼開心極了。（陳月桂）

祖先就在石板下

埋葬的方式是把死人彎成躬坐姿勢，用布包好，但讓其右手掌伸出在外，表示「請用右手賜福你的家族」之意。再由長子或最親近之人將屍體放入墓穴，面朝日落處，因為魯凱族人相信，人的死亡有如太陽西下。墳墓就在石板底下，儘量挖深以免臭氣外洩而致家人對死者的不滿。

下葬後，把泥土、石板復原，石板空隙用火爐中的碳灰填緊，然後舖上草席，由安葬的親人睡在上面二十天。

歐威尼表示，死者各有不同的埋葬位置。自然死亡的男性埋於中心柱前、女性葬於寢台下。意外死亡的只能埋在中心柱右後方堆放柴火之處，自殺的人則葬於中心柱左後方，他們都沒資格和正常死亡者葬在一起，目的是要避免這戶人家不再發生類似的意外事件。

這種傳統使得死人永遠不寂寞，因為他們距活人只有一板之隔。如果死人有知，定能知曉屋內發生的一切事情。因此魯凱老人家常說在屋內不可亂罵人或說粗話，以免引起地底下祖先的不悅。若有外人在屋外對家人叫罵，地下的祖先會對叫罵的人不利，他們相信死者也可保護家人不受外來侵害。

據好茶老人表示，日本統治時經過長期的努力，並給予厚重的喪禮，才說服喪家將死者葬於屋外。聽說當時族人多痛不欲生，因為他們認為，死去的親人將被棄置荒郊野外，永不得安寧。

由於魯凱族人對祖先如此敬重，因此他們去喝酒前都會用手沾兩三滴酒灑在地上，代表先孝敬祖先，請祖先同飲之意。

遊客聞風上山觀光，多少破壞舊好茶的環境。（陳月桂）

石板屋內的對話

基於歐威尼對石板屋和舊傳統的感情深厚，所以一定要回山上來。

他將一切安頓好了之後，就專心從事寫作。他已發表過有關台東大南村及屏東霧台村的文章，另外則在報上撰寫好茶的「人與土地」專欄，並在今年獲得順益原住民博物館的出版獎助獎，計畫將要出版專書。

歐威尼目前正在寫好茶最後一位雕刻師力大古的傳記，此外歐威尼還著手記錄舊好茶的部落史，他已將所有舊好茶部落每一戶每一人的血緣都查對過了，在家系族譜方面已經沒有問題。

不過他認為，若只是套套彼此的血緣關係並沒多大意義，他要將各家族所有生命的活動事蹟全部用文字表現出來。他在過去三、四年之間，已做過詳密的田野調查，訪問過許多部落老人，所有的筆記資料都已有了，就等他整理出來。

據估計，這本部落史將會有五、六百頁，可能要花二至三年才會有結果。

寫作時遭遇最大的困難還是魯凱語含義的解釋，他很想將美麗的詩文翻成漢語，但常因詞不達意而擱筆。「有時常為了想一個字，愣在那裡半天想不出最合適的詞句」，這也就是寫作速度慢如蝸牛爬行的原因，有些神話故事很深奧，有些概念無法表達。

此外魯凱語也有變化很多的腔調，這些音律的語言，寫出來無法完全掌握涵意，有些甚至需要當面解釋，口述或透過錄音帶，才能知道一種語詞在不同環境下會有不同的解釋，只不過目前他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

整群的五色鳥棲息在枝椏上，這是別處罕見的景觀。

寫作第一優先

「重回舊好茶」之後，一般人可能會懷疑，歐威尼光是寫作能解填飽肚子嗎？他如何解決生活上的需求？

在生活上，為了用水上的方便，歐威尼已從水源地用塑膠管引水到部落，並在空地開墾，種植小白菜、油菜等。綠油油的顏色，增添不少生氣。在主食方面，由於遊客或友人上山時總會帶食物，離去時留下的米麵等，歐威尼就拿來裹腹；萬一真的斷炊，就請友人下山背糧上來。

不過歐威尼認為吃並不重要，他說：「自己在寫作時雖然營養不良，但能進入祖先的靈魂，與舊好茶的回憶同在，才是最重要的。」現在家落成、人定居，象徵著重回舊好茶的夢想，已經向前邁了一大步。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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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屋雖然不大，卻能讓心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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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陳設簡單，月桃席是最好的床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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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石板疊疊拼拼，歐威尼花了十五天終於將家屋整修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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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順利修復完成，歐威尼開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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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客聞風上山觀光，多少破壞舊好茶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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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群的五色鳥棲息在枝椏上，這是別處罕見的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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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好茶路邊的野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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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威尼將在此開始今後的寫作計畫，也希望有更多的族人能上山。

舊好茶路邊的野蘭花。（陳月桂）

歐威尼將在此開始今後的寫作計畫，也希望有更多的族人能上山。（陳月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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