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的那一場狂風暴雨,神州失色,是天地不仁,硬生生的接引去了您的大靈,撇下不顧我們這方舟上一千六百萬的孤臣孽子,還有我們這分散至地極的五千萬華冑,還有我們這淚盡『紅塵』裏南望王師的八億遺民。您必是不忍、不甘,也必是憾恨深悠,在您彌留之際,您還是堅決的誓言以國家興亡為己任,您說您必與我們八億六千六百萬骨肉長相左右。
歲月倥傯,斬衰三年,免髽以除,您離我們而去瞬已三度春秋。陽明之麓花季依舊,春風裏卻見遍山楓紅,四月不是秋天,為何繁盛中獨有這幾分蕭瑟………。
然而在萬民為您泣血悲慟的日子裡,百姓在為您居國喪的哀傷守制的三年中,我們還終能聽從您諄諄的遺言,悲慟哀傷之餘,尚不曾懷憂喪志;雖然痛失大樑支撐,我們須付出加倍的血汗,卻誓願獻出各盡所能的在您已為我們擘劃了的建國大道上邁進,以期不負您的託付,想這是最堪報慰您的在天之靈。
誠然這世代所加諸我們的憂患困苦,會因您之不起,而只有越發的來得深重,常使我們惶惑無主;也誠然我們所背負的屈辱,所遭受的打擊,會因失去您的翼護,而只有無休止的忍受,常叫我們憤懣不平,無可包容或自遣。有您在,這些憂患、這些困苦、屈辱和打擊,不知為我們承當了多少,抵擋了多少。有您在,我們不覺,我們有仰仗,我們被保護在溫室中。您如耶穌基督的本是至尊至貴,只為牧養我們這軟弱散失的群羊,您甘於勞苦、卑微,任這貧薄的世代何等的打發給我們譏嘲、寒涼,多少離棄和凌辱,您都巨臂去擋住,不讓我們遭遇,不必受到侵擾,而您獨自的一一和血吞下。直待您撒手去了,直待我們一無蔭蔽的敞露在這風雨裏備受煎熬,我們這失怙的遺雛,才親嘗您畢生所為我們擔待的十字架的苦楚。
但是這三年,給我們有足夠的抱憂、省思、和成長;『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是這樣漸漸的我們的志氣回升,知性的亮光也如夜盡天明那麼遠遠的迆邐而來,您的撇下我們,正是蒼鷹把牠的雛兒自千仞絕壁斷然拋棄,我們驚惶、慌亂,絕望而不可終日。我們無知,我們的雙翼乏力,我們不懂得如何盤旋飛翔,無法使我們和深谷間的可怕的距離化為安全,更不用妄想能夠仰靠甚麼,才能回去那高處曾是襁褓著我們無憂無愁的窩巢,和那更上頭的萬里長空,我們驚痛就將墜作齏粉,為此而嘶喊呼號………。
然而我們能夠的,因我們是蒼鷹的兒女,您已給我們萬全的民族裝備,且早於我們尚不曾需要的時候。當我們自覺我們需要白銀,您已早就在我們的衣袋塞進了黃金。終就還是要從您的遺言來指引我們才得有省思,我們去您所指點的兩部全書裏尋寶覓藏。您有千言萬語要留給我們,您卻謙遜的只說您是這兩部全書的信徒。而您就是道統,就是教化。當年您以『孤軍革命成孤憤,揮劍長空涕淚橫』的詩心,承傳了那衣缽香火,縞素以誓師,揮軍而北上,底定了大一統,今時我們正就是從你傳燈。當年您洞燭赤寇終必是全人類劫數的大患,開天闢地您是第一位反共先知,縱是全國所有的大學問家也只能聚攏在您的周圍,那迄今仍是我們待修的功課。當年您所訂下的超凡的建國日程,幾乎無人能知其機;您要一腳踹熄紅星,一腳跆落紅日,只為兵家至理的安內而後始得攘外,卻只見自命不凡而其實糊塗的新文化人一致鼓噪,不獨必欲顛倒您的建國日程,使您在外寇內賊交攻之下渡過八年,落得一個心酸的勝利;當萬民歡騰,獨您深憂。而今還有多少不肖,今仍抄襲著當年的鼓噪,向一個錯誤的歷史怪叫!待要怎樣的舌敝唇焦,才得喚醒這些迷失的靈魂?好在您尚有無數醒覺的孩子在為此苦苦的修行。又還有當年,您身背著全民的仇恨,終是忍了又忍,也不止是只為一刀斬斷兩民族間的輪迴世仇——那太小了;遠赴埃及之日,維護那個可憐的倭王,費幾許唇舌與苦心終得保住那矮矮的王座,猶更以德報之,放棄索討那一筆無論是血肉還是財產皆都足以亡其國的巨債。而也要至今,我們才得悟識那原是中華大國『興滅國,繼絕世』的蕩蕩王道,唯我民族的胸襟、仁慈、才能有這曠世無雙和睿智。
您畢生的身教,這斑斑的遺蹟,您已自證您就是道統。當您遺言您是那兩部全書的信徒,那又已是這道統的再來自證。中國那萬世一統天人之際和諧融洩的道統,曾為宋明而後的迂儒所傷,復為新文化所斷,故而我們的江山雖然依舊,卻早經日月黯淡,好風好花已不復見。高喊「把線裝書丟進茅坑」的新暴君們,瓦釜雷鳴。而您是唯一的先知先覺者,唯一的發難者,秉持文化正統那特有的敏銳的觸覺,乘駕著冬盡春來那節氣的大好時令,上接三代和漢唐,下接西方精粹的新力量,與天重好,因得天啟天命,天佑天助,從頭收拾起六七百年來每下愈況的殘局,禊去世塵凡垢,吐納西方的日精月華,而革天之命,衍生新機,創建中國千秋萬世的新禮樂。而您就唯一的承傳了,承傳而更光大,猶如周公之於文武,孟子於孔,保羅之於基督。中國道統的所以復活再生,便盡在您的身教言教鄭重的教化裡,春風春雨。待我們檢點從您所承的遺產,那兩部全書,一之以樂以興,一之為禮為比賦,只此便足夠是我們的根本,足夠我們久遠的受用。這都是我們三年抱憂,從深深的省思裏所得的悟識。
而我們也便從這裏得到成長,您所給我們的裝備,只因我們不曾用,便不知有甚麼好。待我們終於舒展雙翼,才知您的根本,您給我們的基業;也才知我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
或者,人也只見我們虛妄的自比鯤鵬,取笑我們空言大志。不的!唯您最知您所一手教化的子弟。當我們祭告我們怎樣的懂得了您最後的遺訓,您的「以時間換取空間」,您的「不是敵人便是同志」,您的政略——以眾擊寡,您的戰術——以寡擊眾,懂得了您最後的光輝—所有這些睿智和慈悲,唯您最信任當我們說我們懂得之日,正就是我們實踐之時。也唯您最知,中國道統堣h的光烈。您教化了黃埔之士、匡盧之士、峨嵋之士、草山之士,每一個時期的士都各個的開拓了和記載了一個嶄新的革命紀元。而您的最後遺訓,和那千載百代的民國根本,應是飽和天地的一個高遠的總結,一個龐大的異象和差遣;您的離去我們,猶如耶穌基督祂的總結、異象和差遣:『我若不去,保惠師就不到這裏來。我若去,就差他來。』那是最最的真確,就因您之去而我們懂得了您。懂得了您,懂得了天地的深奧。也唯成長到此刻,我們才悟識了天地的至仁!
畢竟是春暖花開,縱然陽明之麓有為您看上的蕭瑟,中山樓頭卻有新事大事。雲端我們仰望您的白馬,您飛揚的披風,您的元帥杖,和您的您的聖潔的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