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香港「壹傳媒」主席黎智英來到台灣，和出版界大師詹宏志有一場精彩對談。會談中黎智英先生直言自己是個生意人，並強調壹週刊和蘋果日報的理念，是「一切以顧客為導向」──設想讀者要看什麼、歡迎讀者主動爆料、傾聽讀者意見反映，還留著版面請讀者批評指正。聽起來蘋果的確是為讀者而存在的。

在台灣，蘋果創刊三年多，實售量已逼近50萬份，是國內「發行量最大，售價最貴」的報紙。強調「最貴」，因為蘋果一份15元，比中時、聯合、自由三大報貴了5元，表示蘋果讀者經濟狀況不錯，是廣告商最愛的顧客群。何況現今的年輕人如果還讀報的話，蘋果往往是首選，年輕人多屬衝動型消費者，而且還有長長的一生可以消費，這就更符合廣告商的期待了。

有趣的是，最近因「公民新聞學」議題紅火，所以做了一點研究，發現1988年首先倡導此一觀念的，是美國第二大報系集團耐特•瑞德的前總裁詹姆斯•貝騰。貝騰有感於當時美國「傳媒」和「民主」雙雙出現危機、閱報率和投票率同步下滑，因此──和黎先生一樣──也提出了「顧客導向」的編輯政策。

但同樣的「顧客」，貝騰指的不是會買他報紙、或是會買報紙廣告商品的「消費者」，而是真正懂得買好新聞內容的「讀者」。這群讀者同時也是應被傳媒關懷報導、借傳媒來表達心聲且互相瞭解溝通的人，而他們溝通的目的，正是為了創造一個更有公民知能與自覺的民主社會。

在這種現今聽起來很另類的「顧客導向」政策下，耐特•瑞德旗下的多家地方報展開了一系列的關懷社區公共議題的報導。如果讀者不感興趣（誰會對硬梆梆、表面上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政策討論感興趣呢？），沒關係，報社邀請大家來參加公民討論會議，讓民眾暢所欲言，重新激發民眾對公共事務的熱情。他們還將民眾組織起來，就選舉、教育、環保等進行分組，鼓勵民眾自己設定報導議題，甚至自己進行採訪報導……。

耐特•瑞德的努力有目共睹，也帶動了近十年來的全球公民新聞運動。但很遺憾的，或許是這樣的努力，對掙扎在日常瑣事、只想顧好眼前生活、下了班只想找找輕鬆樂子的一般人而言，畢竟是太沈重了，因此最近傳出耐特•瑞德被美國第8大報業集團所購併的消息。

所幸公民新聞的自覺已被喚起，如2000年創立的韓國網路媒體OhmyNews，2003年BBC的「iCan」（Action Network）等，鼓勵每個人都成為記者、每個人都藉媒體平台來表達自己對公共議題看法的風潮，已逐漸展開，OhmyNews且已開始有盈餘。

至於你我呢？我們願意被當成怎樣的「顧客」？是收視率中的一個微小分子，明明花了錢，還被媒體轉手打包「賣」給廣告商？還是爭回顧客主導權，精明識貨，要求媒體必須賣對我們有好處（即使並不有滋有味）的商品？

可別說這是結構問題，也別說讀者觀眾的口味不可能改變。這不是宿命。那場大師對談中，詹宏志先生還講了一句很有趣的話，「你不可能又要當神，又要吃供品。」意思是辦媒體不可能又標舉崇高理念博得尊敬，又賺大錢。但供品本來就是要給神吃的啊。如果一個社會沒有「神」，反倒任由牛頭馬面們興風作浪搶食供品，那才是最大的悲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