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終身的依靠
可是,「按摩」並非第一志願,音樂才是他始終不變的追求。蕭煌奇說,在人生最驚恐的時期,音樂讓他暫時忘掉「看不見的每一天」,只要陷入低潮,他就伴著吉他大聲唱,唱完就覺得心情又變好了。音樂是他的依靠、他的嗎啡,他不由自主地朝著音樂愈黏愈緊,最後決定另闢「險徑」,不跟循多數盲生選擇按摩一途,他要走音樂這條路。
畢業後,他積極應徵民歌餐廳駐唱。只是電話彼端聽到「眼睛不方便」時總是當場回絕,連試唱機會都不給,「真是一次又一次令人心碎的震撼教育啊......」憶及過往,蕭煌奇一聲輕嘆。
終於,因為出色的歌聲,蕭煌奇破例進入木吉他西餐廳,可是一週只有一班,且是冷門時段,但蕭煌奇卻興奮不已,即使台下只有寥寥幾位聽眾,他依然努力唱,結果反應奇佳,相繼有人找他代班,甚至開始在其他餐廳駐唱,四處趕場。
後來蕭煌奇一度帶領高中時籌組的「全方位流行音樂樂團」,南北走唱,可惜收入不佳又屢遭歧視,曾有音響公司人員以「伊目睭(眼睛)看沒,青菜(隨便)調調就好啊啦!」讓團員飽受羞辱。為活動進行暖場時,大牌藝人一來,他們硬被刪歌喊卡,匆匆下台;甚至有次台中跨年演出,他們準備坐飛機北上趕場,竟被航空公司以「無自主能力」為由,要求全體下機。
直到後來觸角伸到中、日、英、法等多國,「全方位樂團」才有了知名度,5位團員在各方邀請下,走進國內監獄、學校、社區、軍隊,以音樂教化心靈。
你是我的眼
小學5年級DIY「個人專輯」、國二時土法煉鋼自譜詞曲,對邁向音樂創作的蕭煌奇而言,「出專輯」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在朋友推薦下,他開始興沖沖找唱片公司合作,結果全被打回票,理由是:「你的音樂很好,可是我們沒做過盲人歌手,不知道要怎麼推......」
2002年,蕭煌奇創作首張個人專輯〈你是我的眼〉,把對前女友的深情感懷濃縮在歌聲裡,終於獲得唱片公司青睞,還一舉入圍當年金曲獎最佳詞曲創作人。可是他獨特而單純的樂音,加上「賣相」不佳,在充斥著商業化嘈雜虛矯的歌壇中孤掌難鳴,之後向唱片公司推薦的專輯,也全部石沈大海。
他決定自己發行。領出戶頭僅剩的幾十萬元存款,自己錄音、壓片,在沒錢宣傳的情況下,一有演出機會,就帶著專輯到現場一片一片賣。「我相信,只要能被聽到,就會有人喜歡!」說到此,戴著墨鏡的蕭煌奇一臉篤定。去年,星光幫小天王林宥嘉唱了〈你是我的眼〉,感動不少人,讓蕭煌奇意外走紅,從電視、企業到校園邀約不斷,一天動軋5、6個通告,蕭煌奇的歌成了媒體和網路的熱門話題。
我的生活,我的歌
很多人對「奇歌」的定位是:簡單、直接、寫實,唱進了市井小民的心坎裡。蕭煌奇說,因為看不見,他的世界沒有明眼人開闊,只能靠日常生活當底子,細細咀嚼每句話、每個感覺、每種氣味和動作,再將它們化為音符。歌中描寫的世界,就是他接觸的世界,一切都是活生生、有血有淚的。
〈你是我的眼〉寫自己的愛情故事;〈阿嬤的話〉則寫他與阿嬤的深刻情感。
蕭煌奇表示,阿嬤對他的照顧勝過一般人,以前住校時,每週只能回家一次,一到家裡,阿嬤就會把他帶到房間,拿出「私藏」──別人給的禮物、送的水果......,偷偷塞給他,要他不能說出去。她知道「阿奇」喜歡吃麵包,即使身邊沒什麼錢,也一定會花5元買麵包給他吃。「因為阿嬤在,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不覺得孤獨。」
1996年,蕭煌奇代表國家柔道隊,赴美國參加亞特蘭大殘障奧運賽,拿了第7名。返台途中,醫院發出阿嬤的病危通知,回國當天阿嬤竟然辭世,令蕭煌奇哀痛不已。「當我帶著勝利想和阿嬤分享時,她卻離開了......」。後來他創作了〈阿嬤的話〉這首歌,曾讓已故的人權作家柏楊激動地牽起他的手。
走鋼索也願意!
對蕭煌奇來說,專輯是創作理念的完整呈現,然而他最大的期望卻是:站上舞台,用聲音、表情、肢體揮灑音樂,證明「即使是盲人歌手,也能有演藝效果,也可以融入主流。」除了自彈自唱,他也力求肢體上的突破。
5月份在台北國際會議中心巡迴演唱現場,主辦單位首次設計了「音樂導盲磚」,讓蕭煌奇不只定點演唱,還能「跳舞」。
談到學舞蹈,蕭煌奇說,一般人比個「前腿彎,後腿繃」的弓箭步,可能只須幾秒功夫,「我光是這招就練了數十分鐘!」因為沒「看」過弓箭步,要從口頭指導中揣摩動作、找出施力點,「簡直比學音樂還難」。雖然演出當天「笑」果百出,蕭煌奇覺得大家開心就好,只要能帶給觀眾快樂,「我什麼都願意試。」他不僅想繼續學高難度舞步,「就算要在舞台上走鋼索,我也願意試試看!」
此外,能夠感受觀眾的情緒並獲得迴響,也是他愛上舞台的原因。有次在高雄辦演唱會,有台北歌迷不惜當天往返北高兩地,「我何德何能,可以讓不認識的歌迷如此熱情支持?」也有觀眾為了寄卡片給他,特地學點字,而且一字不差,「想到我小時候花了好幾個月才學會點字,歌迷的用心真的讓人感動......」
不過,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最近有一名憂鬱症病友寫信給他,自述自己7年來不敢出門,不敢坐捷運,也不敢面對人群。為了是否參加他的巡迴演唱會,這位病友在電腦前猶豫不決,買票的動作數度確定又取消,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出門。「看到你如此努力,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再封閉下去......」
「特別幸運」的人生
樂觀、親切、搞笑、反應機靈,是蕭煌奇給人的普遍印象,甚至有人好奇地問:「蕭煌奇真的看不到嗎?他跟主持人講話時好像都會『看』著對方啊?」蕭煌奇自己也說:「我的悲觀只出現在剛陷入全盲的那一、二年。」
他認為自己承襲了父母親好客、誠懇待人的個性,儘管一路走來跌跌撞撞,但每天依舊快樂,「總的來說,是幸福的!」因為用交朋友的態度真心對待每個人,就算回報不如預期,「也OK啊!」這樣的心態,讓他覺得自己「特別幸運」。
回首音樂路,他只有一點小小感慨──台灣盲生的資源太貧乏了。在啟明學校,生活圈子小,資訊又少,即使很多同學喜歡玩音樂,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流行什麼。加上當時以「按摩」為主的盲生教育政策,如果沒有強烈的勇氣與信念,很難走出不同的路。
蕭煌奇當年的人生賭注,不僅為國內歌壇寫下傳奇,如今他的收入「是過去的10倍以上」,不僅好過以按摩為業的同學,甚至好過一般人。
最後被問及,如果當年那個「不敢接球的下午」不曾發生、如果他的視力正常,他還會選擇音樂這條路嗎?蕭煌奇的答案是:「不會!」最可能的結果是跟著父母親當水泥工,或是做運動教練吧!他說,因為看得見的人,會往看得見的方向去發展,「看不見時,想法受到限制,沒有那麼多分心和誘惑,只能勇往直前。」
因為有了音樂,眼盲成為一種祝福,蕭煌奇藉著歌聲將這份力量傳播出去,希望大家一起來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