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建築旅行的癮》還在校對階段時,本書的編輯劉美欽就時常喃喃地說,今年出版社的業績就完全「賭」在這本書上了。她的語氣比較不像為書籍做宣傳,反而近似自我催眠。
目前台灣經營大眾建築書系的出版社,有木馬、田園與貓頭鷹等幾家,每年出書量十幾到二、三十本不等,其他出版社偶有涉足,也都零星歸類在人文類書系。比照台灣每年動輒四萬種書籍的出書量,建築類書籍簡直不成比例。無法大量生產,究其原因,主要在於這類書籍的設計、印刷成本高,風險性相對提昇,好的作家少,偶見佳作,賣個幾千本,卻很難撐起大片版圖。
陳世良的第一本書《建築就像明信片》在千禧年出版,即輕鬆跨越上述門檻,冷闢艱深的建築理論在他的筆下化成暢銷文字,大眾建築書尚在開疆闢土階段,他已成就了三、四千本的銷售佳績;最近的第三本書《上了建築旅行的癮》,更於兩個月內完成六刷(六千本),後勢看俏,出版社戲稱,今年的年終獎金業績可望在年初就達成。
旅行中的建築
建築類書籍在台灣無法成為市場主流,除了因為台灣讀者長年缺乏建築審美的基本素養外,本土寫作者多為建築專業裡的「德高望重」者,深居學院,即使涉足實務操作,也常欠缺與空間使用大眾對話的習慣,他們寫的書,精美圖片比文字更具吸引力,長此以往,大眾的需要無法與出版內容真正對焦。
有趣的是,近兩年台灣的幾本暢銷建築書隱約指出一個方向:作者都是以「旅行」為主題,讓讀者輕鬆介入建築這個融合科學、藝術、哲學、歷史於一爐的知識殿堂。
田園出版社在二○○二年出版的《安藤忠雄的都市徬徨》一書,是日本建築大師安藤忠雄的旅行筆記,記述他在世界各地旅行時,從建築觀察發想的哲學與藝術思索;二○○三年時報出版《瀑布上的房子》,作者成寒以建築熱愛者的角度,走訪美國建築師萊特的實作,詳盡記載了萊特的種種小故事,成功打入書店通路的暢銷排行榜。
陳世良則一貫以他環遊世界的建築旅行經驗為材料,個人包辦文字與圖片,將整個世界的建築趨勢與歷史以極短的篇幅呈現,讓初入門的台灣讀者易於消化,尤其《上了建築旅行的癮》開始嘗試加重文字份量,更有系統地講述建築知識,他擅用俚語,從台灣建築專業人的角度出發,看他的書,就像跟他一同外出旅行,既新鮮又生動。
「旅行本來就是件快樂的事,在家鄉睜不開的眼睛,行旅的當下,彷彿每個張開的毛細孔都成為觀察的眼睛,」陳世良說,他筆下愉悅的旅行氣氛為讀者伸出最佳的邀請手勢。
友善的溝通者
《上了建築旅行的癮》以世界知名建築大師的作品為例子,生動地講述何為「高科技風格」、「解構風格」、「極簡風格」、「後現代風格」等,旅人的眼睛更讓陳世良不至於在大師龐大建築作品下顯得渺小,反而時有懇切的品評,大師的失敗之處,即使只是微小的,在他筆下仍無可遁逃。而難能可貴的是,當行走天涯,他亦時常回頭反省台灣建築所面臨的種種瓶頸,例如玻璃帷幕建築至今仍於台灣大行其道,陳世良就不假詞色地批評:這是設計者不顧合理性與實用性的「一廂情願」。
陳世良為英國倫敦建築學院碩士,目前是南台灣知名建築設計師,作品個人風格強烈、充滿知識隱喻,近年為高雄各大醫院主持的前衛設計,曾引發高雄藝文界驚艷式的討論。
高雄特殊的城市人文風格也造就陳世良親近人、直來直往的性格與書寫風格。知名作家、建築師阮慶岳曾評論,台灣建築師往往高高在上,與大眾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而陳世良的作品「呈現極友善的溝通企圖」,讓象牙塔內的建築空間美學與空間使用者真正愉悅對話,書籍中與文字幾乎對等比重的圖像編排,也讓讀者產生獨特的閱讀經驗。
然而阮慶岳筆下的優點,恐怕也是陳世良無可避免的寫作瓶頸:太過強調親近讀者,「俚俗」字彙的使用削弱了內容的專業份量。諸如:「夢想真不要臉,總是自作主張。然而夢想也最美,美在它有所期待。」這樣的字句,讓人有一種「以偶像劇語法談嚴肅建築議題」的新鮮、錯置感,有趣之餘,難免落入「知識輕薄化」的陷阱。
曾有樂評人評論知名台語歌后江蕙歌唱技巧的過人之處:她能將最難的歌曲用最簡單的方法唱出來,艱深唱腔因此易入人心,歌曲廣獲傳唱。陳世良說,他喜歡精緻藝術,但同時也是通俗藝術的愛好者,像江蕙一樣將知識與美學大眾化,是他的風格與理想,無意改變。
破牆
台灣美麗的現代建築不多,數得出來的又難登國際舞台。台灣的建築業也是一個小圈子,寫作者在評論新建築時,往往面對的是自己的老師、事務所的老闆、企劃案成型關鍵的決定人,所以台灣建築書雖然看似漸成氣候,卻從未有過以使用者眼光出發、無所顧忌評論台灣建築的書籍出現。
陳世良的下一本書,就是要進行這個突破。
「在台灣建築業,我算是最邊緣的人了,但若把整個空間使用大眾算進來,我所提出的疑問與批評將是最主流的,」陳世良說,號稱世界第一高的台北一○一大樓,設計者享有台灣最佳的資源,遺憾的是,這樣一棟原先應該是「台北最美麗的頂端」的建築物,放到國際建築界,被討論的篇幅竟少得令人心驚。
在《上了建築旅行的癮》書中,一篇有關中國萬里長城的文章,陳世良以「牆」的概念發想:當年修築長城是為了抵擋外侮,但牆外的族群入侵中原後,又往往因安於牆內天地而與漢人文化融為一體,長城雖為劃清界線而建,卻也因此成為敵我共需、相互依存的戰鬥紀念碑。
「愛與恨,原來是一體的兩面,必然共生共存,」陳世良說,以前寫國外建築只算是磨劍,希望接下來對台灣建築的批評,能開啟國內開放討論的氣氛。
像這樣一個既邊緣又大眾的書寫者,閱讀著他的這一本新書,我們已經開始期待他的下一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