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盡，春天還會遠嗎？

農曆年前，台北陽明山、南投霧社、屏東霧台，櫻花、杜鵑已紛紛爭豔，花季提早來臨；在台中，秋楓也不甘示弱，與春櫻競豔，十二月底了，旅行社還笑逐顏開忙著招團上奧萬大賞楓；更早之前，應該四、五月開花的油桐，卻在十一月的烏來山路兩旁開得白茫茫一片，招搖至極。至於南投信義鄉風櫃斗賞梅區，元旦過後的半個月花期，卻因為缺少持續性低溫，惹得梅樹開花錯落不齊，不見白皚皚盛景，但信義鄉農會總幹事黃志輝仍高興的說，花期不集中，賞梅期反而拉長，商家生意可以作得更久。

春花秋月何時了

春花亂放，造成幾家歡樂幾家愁，經濟性作物不照節令上市，就讓農民憂心忡忡。在桃園縣，去年九月下旬即應轉紅的聖誕紅，卻一盆盆只見青綠，不見朱顏，眼看著耶誕腳步逼進，花農只得向農業改良場求救。此外，荷包花、瓜葉菊等冷涼植物，也都生長遲緩，逼得花農調整管理模式，加裝噴霧器、再以風扇吹拂降溫，細心呵護，眾花才一一恢復生長節拍。

季節變換的偶而提早、延後，導致自然失序，其實並不奇怪，植物被氣候欺騙更是常有的事，古代農民也有「原該春天開花、卻在秋天吐蕊的果樹，不會結實」的說法。但植物生長失序的頻率似乎不斷增加，從野生植物、海岸藻類到人為操控的農作物都不按牌理出牌，讓人確信溫室效應正悄悄觸動大地敏銳的神經，催變著自然的作息。

暖冬說法因此甚囂塵上，但學界看法不一，不少人持保留態度。農委會林業試驗所副所長洪富文解釋，如果分佈台灣一千公尺以下的闊葉林帶、或者兩千公尺海拔的冷杉林也逐漸往高海拔遷移，植物帶出現明顯波動，氣候暖化才可能成為重要嫌疑犯，但這需要長時間觀察，「台灣長期生態研究已進行十年，目前仍很難下定論，」洪富文說。

短期效應強過長期變遷？

近年來台灣海岸也不時出現藻類生長異常，而被懷疑與水溫偏高有關。研究藻類的中研院植物所研究員吳俊宗也持謹慎態度認為，沿海大型藻類分佈的改變，恐怕人為污染因素大於氣候效應。但吳俊宗強調，生物品類繁盛，體質不同，對氣候變遷的感受與反應程度不一，長期氣溫一、二度的上升，在短時間內，對大型動物較不易造成衝擊，「視生物演化層級而定，人類的耐受性就比較高，但小型動物，或者對氣候、溫濕度依賴更高的生物，反應就比較敏感。」

「由魚類來看氣候變遷對生物的影響，較之其他動物來得快，」海洋大學漁業科學系教授李國添就表示，魚不會說話，在水體中默默承受暖化結果，「等到人類肯定地球已經發燒，恐怕魚都死光了！」

這幾年，漁業學者可以說是最有系統研究「氣候變遷與生物」關係的一群。

烏魚吃冷度

「烏魚吃冷度！」是漁民對烏魚習性的共同認知。每年十二月冬至前後，西南外海上便陸續聚集許多漁船，盼望著冷鋒快快來臨。烏魚生長在大陸外海，冬季大陸冷水團南下，魚群沿著長江河口一路而來，同時，從東海岸北上繞道而來的黑潮暖水支流也一湧而上，與大陸冷水團在台灣雲嘉外海形成兩股暗潮，互相推擠角力，加上雲嘉外海暗藏玄機──海底地勢隆起，形成所謂的「雲彰隆脊」，阻擋了東海與台灣海峽的驚濤駭浪，為魚群提供了良好屏障，西南外海幸運的成為烏魚產卵場，沿岸也發展出一個個烏魚大港。

一九八○年代，台灣烏魚年獲量破紀錄超過二百五十萬尾，之後逐年遽減，近年更衰減至二十萬尾以下，除兩岸漁民過度捕撈，海洋大學依據衛星觀測發現，氣候暖化造成大陸冷水團無力南下，也是烏魚銳減的禍首。

特別一九九七至九九的聖嬰年，東太平洋洋流水溫升高，大海洋流互相牽動結果，南方黑潮暖水加強，衝過雲嘉外海，擋住大陸沿岸冷水團南下，西南外海產卵場水溫驟升，烏魚群因而停滯不前。另一方面，許多待產的烏魚南下時已急著臨盆，冷水過不了雲嘉，部分魚群只好由西轉往金門、或往東衝向宜蘭外海，讓宜蘭漁民意外的發了一筆烏魚小財。

海洋溫度計

藉由衛星觀測，漁業界逐漸掌握冷、暖流的消長，發現九零年代後，暖冬一波波洶湧而來，廣大的台灣海域平均溫已提高一度，農委會水產試驗所也針對水溫進行漁獲預報，去年，水試所就預測今年冬天南部海溫將比往年同期高二到三度。海溫居高不下，烏魚子的產量與品質嚴重受損，「烏金」盛況難再。

此外，為台灣賺進不少外匯的鰻魚苗與,仔魚減產、牡蠣延後著床、近海最主要的漁獲鯖、]魚群的消失，漁民皆認為與暖冬有關。

除了沿岸魚類生態大亂，遠洋漁業一樣受到大環境氣候變遷的操縱。海洋大學漁業科學系助理教授呂學榮指出，佔台灣遠洋漁獲量前兩名的鮪魚與魷魚，對洋流與水溫的變化就非常敏感，一向都是「跟著水溫走」。

過去三年，呂學榮陸續調查台灣最主要的三種鮪魚漁獲──長旗鮪、黃旗鮪、正鰹──在太平洋海域空間分佈的變化。其中正鰹主要分佈在中西太平洋，呂學榮發現，在平常年，太平洋的暖水，堆積在西部暖池區，也是正鰹主要棲息地，但當聖嬰現象發生，東太平洋受環流影響，海面對流強烈，暖池大幅度向東移動，幾乎跨過整個太平洋，鰹鮪追逐豐盛的食物能量，也來個大搬家，游入東部海域，「太平洋東岸公海有限，台灣漁船進入當地作業，若能即時掌握暖化造成的海流波動，可以提早與地主國進行漁業簽約合作，增加台灣遠洋漁船的競爭力，」呂學榮解釋。

蟲蟲危機

海裡許多游魚對水溫變化的反應直接而強烈，至於生命世代短、基因演化快的昆蟲，在因應氣候變遷時，則被視為最能快速調整習性，以「適者生存」之姿應付外界變動的物種。

從學理上看，生物在氣候變遷中各有消長，「尤其耐熱物種將逐漸擴張生活領域，導致寒帶物種面臨生存威脅，比如熱帶昆蟲可能充斥地球，造成生態分佈的失衡，」中研院動物所研究員巫文隆指出。

隨著氣候暖化，生活環境愈形高溫潮濕，除了農業人員警覺到蝗蟲等作物害蟲已來勢洶洶；對人類具有殺傷力的熱帶生物性病媒更是如魚得水，疫病版圖也大肆擴張。「國外關注氣候變遷對病媒的激化已有一、二十年，」台灣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教授王秋森指出，包括血絲蟲、住血吸蟲病、萊姆病、落磯山斑疹熱，與病毒性的登革熱、黃熱病、日本腦炎，都被列在氣候暖化影響人體健康的疾病名單上。

瘧蚊勢力範圍的大幅度增加，更被國際視為暖化的第一波病媒效應。根據研究指出，隨著氣溫上升，二十一世紀後半葉，瘧蚊肆虐面積將至少比目前擴大百分之三十，溫帶地區也不能倖免。比如隨著溫室效應導致歐洲夏季延長，歐洲大城與非洲又往來密切，近年來多個歐洲機場就出現非洲甘比亞瘧蚊病例，有人擔心，未來歐洲可能成為熱帶瘧蚊的「殖民地」。

登革熱前進北台灣

在台灣，民國八十四年登革熱疫情跨過北回歸線後，學界、醫界開始注意到氣候暖化與病媒的互動關係。過去台灣登革熱疫情主要集中在高、屏兩縣，埃及斑蚊為主要病媒，隨著政府衛生、醫療預算的投入有增無減，登革熱卻打死不退，特別是過去沒有傳染之虞的白線斑蚊加入病媒行列，在台中、台北大肆散播疫情。南部病例也由過去只分佈在八、九月，往後延至十二月、一月，跨過了年關。

環保署環境檢驗所副所長王正雄在分析登革熱疫情時，特別找出台灣過去半世紀的溫度變化，發現五十年前，台灣冬季平均溫常在十度以下，如今寶島冬天常沐浴在二十度的暖陽中，以今年一月台北日均溫為例，就有多達十天超過攝氏十八度。根據國外研究，「斑蚊在攝氏十七度以下，活動力大降，失去叮咬與吸血能力；在攝氏十八度以下，人類即使被病媒蚊叮咬，亦不會發病，」王正雄說。對照今昔氣溫的變化，登革熱的大舉北進不難想像。

「二十一世紀公共衛生的最大挑戰，是已控制的傳染病捲土重來，與氣候變遷造成傳染病的位移、擴張，」公衛學者王秋森也進一步表示，在生物病媒中，由於氣候暖化，花期延長，植物花粉造成的呼吸道病情也不能輕忽。而在中南美沿海，一種常散佈霍亂菌的藻類跟著海溫升高大量蔓延，以藻類為宿主的霍亂菌也伺機在沿岸地區造成前所未有的疫情，讓防疫專家對氣候暖化的後遺症深感憂心。

隨著地球暖化，除生物病媒對人類的感染力不斷加溫，越來越多的資料也顯示，許多小型的野生動物，如蝸牛、青蛙、蝴蝶，也都成了地球暖化的指標。

哪裡來的蝴蝶與蝸牛？

最近兩年，台灣大學持續進行台灣蝴蝶生態調查，希望找出最理想的蝴蝶生態保護區，卻意外發現多種熱帶東南亞蝴蝶，已北來寶島定居。根據台大昆蟲系研究生李惠永的觀察記錄，目前確定在台灣順利繁殖第二代的東南亞蝴蝶有綠斑鳳蝶、綠小灰蝶、紅粉蝶、紅斑大鳳蝶、黃裳鳳蝶和大黃裙粉蝶，其中黃裳鳳蝶還創下「飛行記錄」，遠至日本、入侵溫帶和寒帶蝴蝶的紀錄。

東南亞蝴蝶在福爾摩沙翩翩起舞，「很可能與全球氣候暖化有關，」李惠永推測，未來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是，「熱帶蝴蝶展現旺盛生命力，最終鳩佔鵲巢，一步步逼死北台灣、日本等中高緯度地區的蝶種。」

中研院動物所研究員巫文隆也觀察到台灣蝸牛族的「遠距離」遷徙。「陸棲貝類中的班卡拉左旋蝸牛，以往只分佈在恆春半島與台東，一九八九年卻在苗栗縣獅潭意外現身，」巫文隆細數，陸生的青山蝸牛、沿海的綠殼菜蛤、海膽石鱉，都是熱帶性貝類分佈向北延伸的實例。

大滅絕？

此外，根據去年二月國際「全球珊瑚礁監測網」的報告，珊瑚礁面臨最大的存亡威脅正是全球氣候暖化。珊瑚礁只佔海洋面積的百分之○•二，卻是四分之一海洋生物的棲息地。隨著海水溫度升高，地球上的珊瑚逐漸白化死亡，「其中以台灣、菲律賓、馬爾地夫等東南亞沿岸和太平洋西側海域，與非洲肯亞、賽席爾共和國等地的印度洋沿岸最嚴重，」報告指出。

台灣的生態變異，僅是全球生態浩劫的冰山一角。由於南北兩極冰山逐日融解，企鵝、海獅、海豹等寒帶生物棲息環境的急速縮減，也早成為世紀之交的一則則新聞焦點。

氣候改造生態事件接踵而至，雖然學界認為大部分只是個案，尚不至於造成生物長期遺傳的演變，但回顧地質史上的幾度暖化，每一回都淘汰掉無數物種，造成生物大滅絕。

如今，人為的氣候暖化已經一步步對地球物種展開初期試煉，被賦予「管理天下萬物」重任的人類，能否挽狂瀾於既倒？該作什麼樣的因應？恐怕將是對人類本身興亡存續的重大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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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神提早報到。農曆年前，烏來的櫻花已開得滿山遍野，愛花人也爭先恐後上山賞花。（林格立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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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魚產量一年不如一年，除了人為過度捕撈，聖嬰現象造成的大陸沿岸冷流遲遲不願南下也是原因。（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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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革熱跨過北回歸線，正是氣候暖化的指標。學界證實登革熱病媒埃及斑蚊的活動力增強，與台灣冬季平均溫升高有關。（薛繼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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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種東南亞熱帶蝴蝶在台灣落腳，也被懷疑與暖化有關。學界擔心本土蝴蝶生態將受衝擊，圖攝於高雄美濃黃蝶翠谷。（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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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海溫增高，珊瑚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全球各地都傳出珊瑚白化噩耗。（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