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柯慶明來說，現在學生越來越少人讀經典文學是非常真實的經驗。幾年前，他那現在在當兵的兒子念高中時，有一天對他說，老師不准他們讀小說，此話嚇壞了老爸。柯慶明說，面對強大的升學壓力，很多國中、高中老師只推薦學生讀劉墉、余秋雨等華文版「心靈雞湯」式的文章，但這樣是不夠的。

柯慶明指出，幽默大師林語堂曾說，如果拿《伊索寓言》和《愛麗絲夢遊記》比較，他比較喜歡《愛麗絲夢遊記》，因為讀書不應該先想到有何寓意，而是享受天馬行空的幻想。《愛麗絲夢遊記》就是把故事的所有情境建立在「如果」上，讓書中小女孩一一嘗試身體變大、變小，想像會遭遇到什麼樣不同經驗的歷險。

電視搶走了讀者

「文學讀者流失的現象不只發生在台灣，」柯慶明說，一九九一年，他去美國哈佛大學研習時，一位來自蘇聯的學者開了一門「文學與電影」的課，這位教授說，由於俄國的氣候寒冷，有幾個月時間處在冰天雪地中，那兒也不能去，俄國家庭的傳統是共同朗讀經典文學作品。這位蘇聯教授到了美國後發現，美國年輕人獲得資訊、認識世界的管道，已經從文字變成影視影像了。

柯慶明認為，讀者流失的原因也許很複雜，但電視深入一般家庭後，確實「搶」走了年輕世代的注意力。

一九四七年出生的柯慶明說，他十幾歲時台灣才有電視，像他這樣的三年級生認識世界的方式是讀書、聽廣播，但電視普及化後，「電視成了小孩的保母」，四、五年級世代的共同記憶是綠油精廣告。他認為，從小就在大音量、反覆播放的影像世界中成長的一代，思考能力確實不太一樣。

除了影像對現代孩子影響深遠外，「從讀小說到讀漫畫也是兩個世代的分界點，這一代年輕人是用看電影的分鏡方式看漫畫的，」柯慶明指出，蔡志忠的漫畫《莊子》、《老子》貢獻很大，因為很多e 世代看了漫畫，會回頭找古文版的老莊。至於日本人的作法就是把漫畫畫得很有深度；他則允許愛看電影的兒子買很多電影小說。「因為影像的意義是多重、游移不定的，只有透過語言文字來固定。」

文字讓經驗有意義

「受影像洗腦的人，比較難對世界有深刻的反省與思考，因為不太會把語言轉換成文字，」柯慶明認為，如果教育系統又沒有提供豐富、能激發想像力的文字內容，後果不堪設想。

柯慶明曾經向大考中心反應，電腦閱卷殘害民族幼苗。現在國中基本學力測驗不考作文，對文科的傷害很大，因為作文是測試學生組織整合與思考的能力，經驗若不透過語言文字加以整合，將只剩下破碎的記憶。

雖然美國年輕世代也是從小生活在影像世界中，但美國的教育方法畢竟活潑多了。柯慶明的兒子跟著爸爸到美國念當地小學，他們社會課的作業是，到圖書館抱二十幾本書回來，以寫詩或畫畫的方式，編撰北歐維京人的故事。

「用心理學的行為主義理論來解釋，閱讀和快樂經驗結合在一起，就是一種鼓勵；和痛苦經驗連結，就是地獄，」他說。

賣書也有檔期？

除了影像搶走了讀者，出版業越來越資本主義化，銷售方式太過商業化，也造成部分讀者流失。柯慶明解釋，資本主義社會中，空間非常昂貴，經營書店成本很高，但是一般人對書的消費很慢，不像進麥當勞速食店，進去後很快付錢點餐。很多人常逛書店，這本書翻翻，那本書翻翻，消磨很久時間也許才買一本。

爾雅出版社負責人隱地曾對柯慶明說，出版業好像也被「八大電影公司」控制，賣書就像電影上片一樣，一、兩個禮拜沒賣出多少本，就下架、退貨。柯慶明說，由於新書源源不絕上市，即使有一些書可以「打書」，但大多數的書還沒來得及讓讀者看到，就被退貨了。

「書應該是『耐久性』商品，必須慢慢消化，」說到這兒，柯慶明從研究室書架上拿出一本燙金精裝、哈佛大學出版的經典集《The Harvard Classics》，其中收錄了從希臘到近代的經典文選。

一九九一年，柯慶明在美國紐約買到林語堂一九三七年出版的《生活的藝術》，讓他欣喜莫名。從學校研究室的書架上取出這本書，他翻開版權頁說，「這本書一九三七年出版，一九三九年就印了二十版，可見有多少人讀。」

「《生活的藝術》談了很多有趣的話題，如孔孟、老莊、子思、陶淵明等熱愛生活者的思想，以及基督教、希臘人對人生的看法，」這是他三不五時會拿出來翻翻的經典。

「在人生不同階段，我們需要不同的好朋友，書的好處是它的豐富性，」柯慶明說，不管任何人，永遠可以找到和自己心靈相契的書，陪伴一生。

p.18

台灣大學出版中心主任柯慶明，上任後就把西方經典小說擺在出版中心內，希望學生能愛上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