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年前,一群專家想到一個主意:別人在水族箱媥i金魚,我們何不在大海中養水族?
靈感一發不可收拾,他們開始動工興建一座特大號的水族箱……。
在大海媥i魚的點子,有個嚴肅的前題:目前人類每年自海洋中獲得的七千萬噸漁產,百分之九十由漁撈方式而來。
近年來,我國養殖業發達,以去年的海產收穫情形而言,養殖產品已經佔了四分之一,達到廿五萬公噸。但養殖業大多在陸地或沿岸建築魚池,成本過高,而且影響水土資源、沿岸景觀和生態,也不能無限制擴張,所以海洋漁撈仍是今天漁獲的主要來源。

說明: (1)六公尺見方的箱網,養殖高經濟價值的石斑、鯛魚及嘉臘。 (2)浮桶下方懸掛吊式養殖牡蠣,可延伸至水中十三公尺。 (3)五至十三公尺間,有迴游性魚類自然聚集。 (4)人工魚礁附著藻類、軟體動物,吸引魚群覓食。 (5)九孔礁放養九孔幼蟲,任其自然成長。(張良綱/水試所提供)
蝦兵蟹將集一堂
單純的漁撈,基本上是一種原始的生產方式,人愈來愈多,捕撈技術愈來愈發達,海中游魚的命運日漸不妙,保護漁資源就成為許多國家關心的問題。
「保護資源並不是反對開發,而是要使資源能持續使用」,台大動物系教授林曜松指出,人類若想源源不絕地使用漁資源,未來必定得走向在海中「放牧」、「耕耘」的型態。
民國六十年代,各國紛紛劃二百浬經濟海域後,漁類資源最豐富的地區,全成了「私國財產」,遠洋漁業發達的國家個個「望洋興嘆」。
「『沿岸』才是我們自己能把握的」,負責海洋牧場「開支」的漁業處副處長李健全強調,在沿岸放牧漁業,就是海洋牧場的源頭。
七十一年底,此項計畫的「總工程師」、中央研究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張昆雄「登高一呼」,各個單位「四方響應」,開始了為期三年的海洋牧場實驗。
這座「海底城」的「工程師」們——漁業處、水試所、台大動物系、中央研究院、海洋學院,分「層」負責,分別扮演投資、設計、營造及「售後服務」——調查魚族們住的是否舒適,及設法進一步改善它們的居住環境——的角色。

箱網的魚兒一天天長大,網就得時時換新。(張良綱/水試所提供)
功夫要下深,手腳宜動少
「海洋牧場是利用水產技術,把各種魚、貝類集中在海洋的一個特定範圍,用最經濟的方法飼養」,張昆雄解釋,飼養的種類還要慎重選擇,以免破壞自然環境。
因此,設立海洋牧場前,得先對海域生態做調查。「蓋水族箱」時也避免使用可能破壞海域生態的「建材」;養殖的魚種,都是當地「原產」;免得放進「異類」,與原來水族們「相剋」,或在此海域根本長不好。
「簡單地說,就是人們去研究、瞭解海洋生態『下的功夫』愈多愈好,可是『動的手腳』愈少愈佳;」海洋牧場的「售後服務員」——做牡蠣生活史調查的林曜松指出。

收成牡蠣是件辛苦也快樂的事。(張良綱/水試所提供)
捕魚不如養魚
海洋牧場的地點設在澎湖西嶼的大果葉海灣。湛藍海面上,但見二十四個六公尺見方、鏤空的箱子,與數百個圓形浮桶,儀隊似地排列著。
玄機在海面下:原來箱子的另三面是個三、四公尺見方的大網,堶悼蛓部B黑鯛、嘉臘活蹦鮮跳;浮桶下垂掛著成千串的牡蠣殼,許多牡蠣已自動送上門,挑個中意的殼「窩居」起來。
而海底,工程師們更早就「蓋」了許多四四方方有圓形門的魚礁。礁上長滿水藻,吸引了蝦兵蟹將、魚兒貝類來覓食。
原來這還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而只建三樓,當然也有它的原因。
為使箱網裏密集的魚能「足食」,工作人員隔幾天就撒下些飼料;箱網魚吃不完的食物與排洩物就由網口往下掉,這樣非但中層的牡蠣不缺食物,久而久之,路過的魚知道這兒常常可以白吃一餐,也「近悅遠來」;而中層剩餘的食物與牡蠣排洩物,就再分解成更小的無機物,嘉惠人工魚礁上的水藻與魚苗;成為一個「三位一體」的大食物鍊。

大果葉灣海面上,整齊排列著廿四個箱網。遠處的四層樓是澎湖水試所大果葉分駐站。(張良綱/水試所提供)
澎湖「風水」好?
為何千里迢迢跑到澎湖做這項大型實驗?
「澎湖『風水』好嘛」,負責牧場營造之一的水試所澎湖分所所長劉繼源幽默地解釋,澎湖沒有工業汙染,又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靠海維生,對沿岸的利用較為迫切,加上水試所澎湖分所在此有分駐站,近水樓台,方便照顧。
另一「風水好」的原因,是澎湖西嶼沿岸有不少天然魚苗場。
據科學家估計,魚苗的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一,母魚每每得產下成百上千數目的卵,才夠「傳宗接代」。
造成魚兒死亡的原因很多:食物不足、環境變化、缺少隱蔽場所、被其它魚類捕食……;尤其毫無抵抗力的小魚,往往是朝生暮死。
保護魚苗,正是海洋牧場的重任之一,一樓的人工魚礁當仁不讓地肩負起這項任務。
人工魚礁的發明,靈感來自海難事件中的沈船。

「人工繁殖魚苗也是海洋牧場重點之一。」水試所澎湖分所所長劉繼源站在裝著魚苗的圓桶邊說。(張良綱/水試所提供)
魅力十足的沉船與破車
一九五○年代中期以來,人們發現魚兒特別愛在沈船附近流連。
原來,破船與天然礁石一樣,在茫茫大海裡,像個「休憩站」,魚遊累了,可在此停佇休息;小魚尤其愛躲在大大小小的孔隙、洞穴中,免得被大魚吃掉;礁上長滿的海藻,又是美味的食物。
一九六九年美國科學家研究大洋區、沿岸河口、天然礁區等幾種海洋區發現,天然礁的生產力最高,足足有大洋區的廿倍。
漁業人員發現這個秘密之後,就依樣畫葫蘆地做成了水泥魚礁,並在四面鑿了許多「門」,供魚兒自由進出,然後投到海底。
民國六十二年,張昆雄開始在台灣本島推廣人工魚礁,目前已有十二處人工魚礁區,為當地漁民增加不少收入。
魚礁的好處既多,海洋牧場開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確定投放魚礁地點。人工魚礁部分由中研院負責,「總工程師」張昆雄帶著研究助理親自「下水」視察。
「投放地點的底質要硬,才能承受一百多塊、每塊一公噸的人工魚礁長時間重壓;又不能太深,以免曬不到陽光,礁上的水藻不能行光合作用,長不好、魅力不夠,就吸引不了魚,所以最好在海面下廿公尺左右」,張昆雄解釋。
「魚」村「都市化」
大夥尋尋覓覓終於挑定底質還算堅固的大果葉灣底進行實驗,請來水試所實驗船和大型起重機,將一百多座預鑄的「水泥屋」丟下水。
「水泥屋不久就變花園洋房啦」,水試所的蔡萬生隔個把月就下海瞧瞧,最初水泥礁附著了茂密多色彩的水藻與珊瑚,再過一、兩個月,小蝦、小蟹來了,大魚也不甘落後,一擁而上。海洋牧場最下層就成了熱熱鬧鬧的「魚」村。
工程師們卻還不滿意,為吸引更多「魚」口,海洋學院養殖系講師陳忠信義不容辭地負起「魚」村都市化的責任——為魚做「馬尾藻」移殖。
馬尾藻可說是藻類在熱帶與亞熱帶海域的「突變種」,高一點五公尺,「其它熱帶海域藻類,有十公分高就不錯了」,陳忠信說,「塊頭大」的好處是易成藻林,高度發揮提供豐富食物和隱蔽環境的功能,是魚最喜歡的「居住環境」。
可惜,去年牧場的底質已因經不起人工魚礁重壓,陷了下去,魚礁被埋了大半,礁上的馬尾藻也無法長好。
去年十月,海洋牧場的實驗計畫暫告一段落,但各項實驗仍未中斷,只是「化整為零」:馬尾藻實驗移回台灣本島進行;人工漁礁則已在大果葉灣對面海底另起爐灶。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底樓」的失利,倒也不曾影響工程師們的士氣。「邊做邊修正嘛,做實驗就是希望能解決問題,找出問題只是第一步」,張昆雄說。
中層的浮桶式延繩吊牡蠣,就是衝著問題,偏向虎山行的。
牡蠣是附生的動物。通常小牡蠣在海裡出生後,就必須順著海流找到固體附著,否則活不過兩個星期。附著後,它會慢慢再長出一片硬殼,把自己隱藏在固體和硬殼之間。因此漁民只要準備好「硬體」固定在海裡,就可以逸待勞,等君入「殼」。
牡蠣含豐富的蛋白質,養殖時除提供它一個「棲身之所」外,不需特別照顧,因此澎湖漁民原本就對它興趣濃厚。漁民多用保麗龍製成浮桶,浮在水面,下面則以繩索綁著長短不一的牡蠣殼,引牡蠣苗自動上鉤。但這項「一本萬利」的養殖業,卻一直深受「扁蟲害」之苦,每年平均損失百分之十。
牡蠣「乖乖」,讓扁蟲進來?
扁蟲是澎湖特有的蟲害。海洋牧場選擇牡蠣為中層的養殖對象,也是想藉此一探扁蟲究竟。
第一年、第二年海洋牧場的牡蠣還算平安度過,收成了上百萬噸。第三年問題就來了,收成前兩個月牡蠣還長得不錯,兩個月後,隨手由海中拉起的牡蠣殼裡,住的赫然都是扁蟲,牡蠣早已進了扁蟲肚子。
「只能用全軍覆沒形容」,劉繼源猜測,扁蟲突然多起來的原因,是前年有學者抽查澎湖水產養殖品後,說這個地區的牡蠣可能已經受到汙染,使價格瞬間大跌,當地養殖的許多牡蠣都沒有收成,因此引來大批扁蟲,海洋牧場養殖的牡蠣也受池魚之殃。
扁蟲究竟如何打開牡蠣殼、吃掉牡蠣,如今仍是個謎;過去林曜松教授曾在實驗室研究將牡蠣串浸泡濃食鹽水,以防扁蟲入侵的方法,初步結果顯示可行,但尚待進一步至海洋牧場中,實際驗證。
換網如換裝
看起來,海洋牧場一、二樓的房客都出了點麻煩;這也愈顯得三樓房客的彌足珍貴。
果然,「箱網養殖」是海洋牧場實質收穫最多的地方。據水試所透露,自養自撈每年就有新台幣上百萬元的收入,為推動下一個海洋牧場計畫的基金打下了「沉甸甸」的基礎。
海水箱網養殖只在澎湖有,一向用來養「值錢」的魚。由於網在水裡,會有藤壺、海藻附著,為了海水流通,原則上網口愈大愈好;但為了避免魚類「投奔自由」,水試所人員得經常換網,隨著魚苗的成長,網口漸漸放大,「隨著它們年齡滋長,得換『新衣』呢」,一位工作人員說。
這些魚苗也不負眾望,像吹氣球般,由小不點長成一、二十公斤的巨無霸。
箱網養魚的成果,水試所人工魚苗的培殖人員當屬第一功臣。因為石斑、黑鯛、嘉臘等高經濟魚的天然魚苗稀少,價格昂貴。以石斑來說,一尾魚苗在十二至廿五元之間,比起一角就可買到好幾隻的蛤蜊、蝦、貝類,令人不敢問津。要推廣養殖,必得先成功地培殖魚苗。
雌雄莫辨真尷尬
對水試所人員而言,人工繁殖這些高經濟魚,可是件「尷尬」的事,因為這幾種魚都是「雌雄變體」。以黑鯛為例,一生下來沒有明顯性別,長大後是母的,更大一點又變公的。
石斑魚初出娘胎是母的,非長到廿公斤後才能變成「男生」,但是能長到廿公斤以上的石斑魚很少。因此,水試所只能小心侍候著「女兒圈」,同時尋找餌料、改變海水環境,希望來個「性轉變加速」,使石斑魚不到廿公斤就變雌為雄,以便採精和卵交配。
人工繁殖的魚苗,必須養到十公分大,有抵抗與應變能力後,再送它們離開水試所。
就像淡水魚塭養殖,工作人員也須無微不至地照顧魚苗,但無論對人、對魚來說,箱網的環境都比魚塭好得太多了。
「人省錢、魚舒適」,林曜松解釋,海水可以自由進出箱網,髒東西都被海水帶走,就好比人生活在空氣流通、衛生乾淨的地方,自然不易生病;而這些又可自然取得,不像魚塭得抽取地下水,用電力打氧氣。
但箱網養殖,仍需相當成本,制箱、換網、餵食……等,因此也多利用來養殖高經濟魚。
「水陸聯運」送魚苗
從海洋的角度來看,漂浮海面的箱網,也不過是海洋牧場這個大水族箱裏的幾個小水族箱。海洋牧場更大的野心是,豐富整個海域的漁業資源,所以,水試所也嘗試在牧場裏放流斑節蝦和九孔等人工繁殖魚苗。
放流的魚苗,用特製漁網包好,工作人員親自「水陸聯運」,直達海底,免得途中被其它魚劫走,進了魚肚,功虧一簣。
前年澎湖海域斑節蝦豐收,漁民認為是海洋牧場的魚苗向外漂遊造成的。海洋牧場的工作人員則不敢居功。「這可能純是湊巧,因為放流魚苗,成果應該不是立即可見的」,張昆雄說:「我們對海域生態、魚類生活史、魚苗栽培及放流方向等,各方面的瞭解仍嫌不足;學習日本大規模調查海域的做法,才能使海洋牧場更上層樓。」
這棟「樓」不僅要向「上」發展,也希望向「外」延伸——台灣本島附近的漁業資源早已開發殆盡,亟待海洋牧場來「振衰起蔽」。
「做牧場總得要有地方啊」,陳忠信憂心忡忡:「台灣本島的海域有很多已受汙染、破壞,使水中生物產生怪異生態、即使進行海洋牧場實驗,恐怕也不易準確。」
所幸漁業處早就注意這個問題,並已在台灣沿海設置了廿處海域生態保護區。「沒有乾淨海,就等於斷了海洋牧場的後路」,台灣省漁業局副局長胡興華強調。
陸上決勝負?
有人將海洋牧場比喻為一場「藍色革命」,它已為未來沿岸漁業打下基礎。
不過,這場「革命」能不能成功,關鍵不只在海上,也在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