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上一代在台灣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富裕,我們想要留給下一代的又是什麼?
本月封面故事,我們談的是兒童壓力。偷吃媽媽胃散當零嘴、天天惡補怕聯考,已是五十年代的事了;我們的下一代予取予求,應有盡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霸王們,還有什麼不稱心的呢?
答案並不意外,甚至令大人們有點兒汗顏。來自家庭學校的傳統壓力,顯然在物質條件無虞匱乏的助長催化下,使得大人望子成龍成鳳的期望也愈演愈烈。「三歲上美語,五歲學才藝,每天一顆小善存(綜合維他命),外加一杯速體健……」的原因是「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點上」。
在本刊與北市民族國小美術資優班合作的專題「孩子的心裡畫(話)」中,我們發現多數小朋友最盼望,也最快樂的事是「得獎」。至於他們的壓力來源,許多孩子索性就以黑灰色紙作畫,他們怕父母吵架,也怕放學遭到綁架;怕挨罵、考試、作惡夢,也害怕空氣污染、臭氧層破裂、世界大戰,……
有一則電視廣告,在機艙婺邟磞阬噸~婦女和駕駛艙機長的孩子老氣橫秋地告訴觀眾——「我就是喝××奶粉長大的!」約會滿滿的總經理、翱翔國際的機艙長,就是孩子們在重重壓力之下,苦苦練就一身絕「技」的遠景?
事實上,專家也認為壓力並不全是壞事。壓力加上鼓勵和努力,才能在孩子成長過程中學習人生,適應社會。只是,在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裡,兩代之間期盼取予的關係,已經不那麼單純了。簡單地說,連大人也不知道明天會面對什麼樣的世界,又如何能傳授適用的錦囊妙技,讓孩子「不輸在起跑點上」呢?
從九○年伊始,兩德統一,東歐革命,蘇聯解體……;不只共產主義崩潰,連在廿世紀與之並稱超強的美式資本主義,也在經濟蕭條,失業率高升下欲振乏力。至於社會主義色彩濃厚的歐洲,在社會福利的過重負荷下,瑞典社會主義黨竟在大選中失利。
三月下旬,法國全境地方選舉中,綠黨出人意表地得到百分之十四.五的選票,與目前執政的社會黨所差無幾。令人憂心的是,極右派民族陣線也同樣有百分之十四得票率。環保意識取代政治考量,種族主義再度抬頭,意味著歐洲共同體什麼樣的未來?
三月中,西德前總理施密特(Helmut Schmidt)訪華,在一場以「歐洲與中國在未來世界之角色」為題的演講中,侃侃談論美國經濟的窘境、日本強勢帶來的不安,以及四小龍的活力。分析世界政經情勢的消長外,他特別強調環境生態的悲觀未來。他提出下一世紀人口與糧食的憂慮,加上溫室效應的惡化,將造成世界無可阻攔的移民潮。
「昨晚我接到內人的電話,今早我的秘書從德國傳真給我,現代科技太美妙了」,他話鋒一轉,「但是為了下一代著想,我會毫不猶豫放棄這些方便。我寧可國民生產額下降,也不願意看到下一代的生存受到威脅!」
當我們聽到一個創造德國戰後經濟高峰的退休總理,在慨論經濟遠景時,願意放棄現代生活倚重至深的科技產品,甚至不惜降低經濟強國引以為傲的成長數字,在震撼外,不無感動。然而,作為一個廿世紀末葉信心輔拾的中國人,也不免要問:一世紀前,你們不才拿著洋槍大砲來向一個「沉滯哀老、頑固愚昧」的中國,推銷「自由」貿易與「現代化」,怎如今千里迢迢,這些西方人來談的仍是貿易逆差,卻又加上了現代科技有害人類生存。
地球岌岌可危,是誰在一百年間沾沾自喜地用盡人類資源?又是誰樂觀自得地以為科技可以解決一切?如今危機逼進,某些科學家憂心忡忡,深怕當十億中國人都有冰箱用、有汽車開的時候,地球的臭氧層就難保了。於是他們風塵僕僕,急著向亞洲新富宣告人類的悲觀未來。
比較起來,從大戰到冷戰,從瓦礫堆到高樓華廈,從家中蕃薯簽到餐廳「吃到飽」的這一代,才是「焉知非福」的幸運兒。因為他們面對的是黑白是非、壁壘分明的世界,他們勤奮不懈的目標很簡單——從無到有,創造財富。
下一代呢?在他們父母的一代,「二.二八」是不可碰觸的禁忌,現在政府主動研究、民間專書成林(第九十六頁);過去,黃河長江只有「澎湃洶湧在夢裡」,如今連續劇裡的江南庭園、影歌紅星的大陸演唱會(第一百一十頁),已經理所當然。面對世界秩序、思潮、史觀的大重整,面對資源枯竭、環境惡化,我們是早早教他們用電腦、防病毒(第卅四頁),或是未雨綢繆,告訴他們一支筆、一張紙,和一個能思考的腦袋,才會帶來人類的希望?是教他們靈活運用貸款、信用卡來預支享受、預支未來?或拿出老祖母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庭訓?
看到已被電腦、小提琴、參考書、近視眼鏡,壓得透不過氣的台灣孩子(第六頁),我們不忍心想像他們將會人手一瓶空氣濾淨器,或者失去駕車的權利;看到大陸一家一個寶,我們豈能剝奪他們享有冰箱、冷氣的夢?再看看天蒼蒼、野茫茫下新疆放羊的孩子(第八十二頁),人類為什麼要用汽車冷氣來摧毀我們的湛藍穹蒼?
沒有人知道明天的世界會如何。我們只能說,這一代能教給孩子的,或許已經不是勤奮工作、創造財富,而是教他們能夠勉力思考,為人類未知的將來,走出物質富庶、環境惡化之外其它的可能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