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台灣意識」
問:前不久,您應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之邀,前往演講「台灣與大陸的關係」。提出了所謂新的台灣意識——「強而完整的政府」,來代替長老會所提「新而獨立的國家」,可否進一步說明?
答:我所說「強而完整的政府」,是針對長老會在一九七○年左右提出的台灣變成「新而獨立的國家」。在我們對大陸關係上,可以分為國家、政府、政黨三個層次。今天台灣要做到新而獨立的國家,在國際上是不可能的;對大陸絕大部分人民而言,則是一種對立;而在台灣內部也會造成分離現象。這種主張,等於是自己引起分裂的鬥爭。
另方面,中共所期望的是「國共談判」,認為是二黨對等的談判。但在政府層次上,他們自認是中央政府,我們是地方政府。在此情況下,所謂兩黨談到,事實上是在他們體制下的談判,是在他們政府中的談判,是一個執政大黨對一個點綴小黨的談判,這對台灣人民不公平得很。
所以,現在的情形,既不能是兩個國家,也不能是一個(共產)中央政府下的兩個政黨,因此,我覺得「強而完整的政府」是切合目前實際需要的目標。
所謂「完整」,在縱的方面,要有完整的治權;在橫的方面,不能是地方政府。沒有完整的治權,什麼「兩個制度的和平競爭」都是空話。「強」,就是無論對內、對外,政府都站得起來。它必須建立在人民基礎上,使政策得到人民的支持;要先建立公信力,從而建立公權力。
舊的台灣意識只主張台灣獨立自主,爭取台灣人民的最大利益。新的台灣意識則是在不違背國家民族的原則、不脫離國際政治的現實下,爭取台灣人的最大利益。
協助追尋「第二個春天」
問:您最近召開一個「如何運用海外成熟的科技人才」座談會,動機是什麼呢?
答:我是希望協助在國外已有成就的高科技人才,共同尋找他們的「第二個春天」或「第一個半春天」。怎麼說呢?眾所周知,台灣留學生在海外的人數居高位,這些高科技人才是我們最珍貴的財產,也是其他許多國家所沒有的。對海外學人而言,台灣科技的發展空間和文化鄉土的認同感,很具吸引力,同時也可以幫國家做些事。在過去,我們強調「歸國服務」,今天我們當然仍需要人才回國,但在實際上,這些成熟的科技人才,在當地已有基礎,一下子「全時」回來可能有困難;另一方面,我們以「國際化」作為今後工商發展的目標,尤其高科技的發展,千里若咫尺,台灣與美國的距離,已不像過去那麼遙遠,不一定要回國長住,也一樣可以有對雙方互利的參與。國內許多科技單位和創業投資的企業,也都有這樣的想法。我想以科技政務委員的地位,從中協調整合,使國家走向高科技化,可能會有一些幫助。
當然,真正的基礎還應該在國內,所以回國長居的人才還是最歡迎的,最近有關單位在製定移民法,有人主張「限制」科技人才移民出境,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好想法。要吸引人才回國,最重要的是給他們自由的環境。如果要限制出入,誰願意留下來?真正的科技人才非常重視思想和身體上的「自由度」。他們來,我們歡迎;走了,我們歡送。讓他們自由來自由去,我們才能選到最好的人才。
為了到海外延攬人才,我召開座談會,請政府及民間科技單位的主持人參加,希望從中瞭解聘用科技人才的不同管道。
問:這次行程的時間和地點如何安排?在推動的過程,有沒有遭受阻力?
答:我將到美加地區與當地成熟的科技社團接觸,與台灣去的華裔學人當面溝通,時間預計二周左右。這個計畫是我主動向院長提的,一方面這種任務比較適合我;二方面我還保持著「學人形象」,比較上接觸面可以更廣一點。但正好碰上立法院總質詢的會期,我差點走不了,還好有幾位僑選的科技立委支持我,現在決定去一個星期,比原計畫縮短一半;好在這只是第一次,以後還會繼續努力。
有「挫折」,沒有「挫折感」
問:提到人才,過去您曾大力提倡通識教育,近來有沒有一些新的想法?
答:所謂通識教育,並不是要求對每件事都有很多知識,而是在專業之外,有些認識。「認識」指的是一種態度,與「知識」是不一樣的,知識比認識更容易獲得。
我希望大家能把心胸放寬,去觀察專業之外的東西,不是要文學院的人知道原子、超導體……,而是期望文科的人能養成科學的思考方式和精神,然後用這種態度,來看世界。學理工的人,也要對人性、感覺有所瞭解,理工人最大的毛病是「Narrow mind」,心胸狹窄,老覺得自己這行最重要,在專業領域也該如此,但在人生上卻不盡然。
問:從在野的學者到政府官員,工作的壓力一定增加很多吧?
答:你看我,其實「做官」做得蠻愉快的,因為我心態坦然。我有沒有做官的本領,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我自知不是「革命者」,只能做「革新者」。要想推動自己的想法,只有做官;但做不了官也就算了,我還有很多開心的事可做呀。
有句詩說「天生我材必有用」,還有句話說「東邊不亮西邊亮」,連起來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東邊不亮西邊亮」,我做每件事都高高興興地。做官有很多事可想、可做,很快樂啊。像參加「科總年會」這事就成功了;而讓大陸棋士聶衛平到台灣就還沒辦成,總是有成有敗,有得有失嘛!
問:挫折這麼多,您如何排遣?
答:我做事雖然「挫折」很多,但卻沒有「挫折感」。我管那麼多事,玩那麼多事,那能每件都成功?
我想,下棋、打橋牌對我的心態有很大的影響。我的態度是「為而不有,鍥而不捨」。比賽只有一個冠軍,百分之九十不會贏。我已認清這點,所以我下棋時,就很高興地下,盡力去做,這和在政府做事是一樣的。政務官可以管很多「閒事」,我很喜歡,有人說,這是掛單的和尚啊。少林寺方丈旁邊不都有位長老嗎?他的地位高但沒有廟,到那堻ㄠ噫獢C我常笑說當政務官要自己樂在其中,發揮自己的影響力,幫人家香火鼎盛,而不要去搶人家的「廟」。
量才適性
問:您的人生哲學是什麼?對自己的評估又如何?
答:「量才適性」,一直是我的生活態度。我做事向來衡量自己的才能和個性,因此做得很愉快,而且可以說還做得不錯。
不過,我只覺得自己做到了量才適性,在保持毅力、超越自己方面卻做得不太夠。也許我有九成才能,現用了七成,活得很開心,也還算有用,但有沒有發揮到極致呢?有——疑——問!
但話說回來了,既然我有這個機會入閣,可以讓我施展抱負,我還是會盡力而為的。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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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山在行政院辦公室接受訪問。由於李總統登輝先生、總統府資政李國鼎在政務委員任內都待過這間辦公室,「朋友都說這堙y風水好』」,沈君山笑道:「我是學科學的人,可不能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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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歲時,沈君山(右一)在上海和外婆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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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沈君山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校園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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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獲博士學位的沈君山返回國門。沈宗瀚夫婦至機場迎接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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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太好當呀」,沈君山為了「科總年會」之事,挨了老師—中研院院長吳大猷不少罵。還好最後有了不錯的結局。(本頁圖片皆為沈君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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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相逢,分外開懷。立法委員紀政看到她的「哥兒們」沈君山,不禁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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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壇「三劍客」:沈君山、我國留日棋手林海峰、大陸棋手聶衛平在日本合影。(沈君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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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山出任政務委員之後,仍在繁忙的工作之餘,維持每週打橋牌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