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般漢族小學生的「數學情結」相比,台灣原住民學童在數學學習上還有另外一層的文化差異。
「我們這兒的學生數學學習成就很差,尤其是應用題,幾乎都不會算。我們這裡四年級的學生,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學生會做抽象運算;另外三分之一的學生要靠手指的輔助,才能計算出答案;至於另外三分之一的學生是連算都不會算,」花蓮泰雅族部落一所國小校長說起數學教學經驗。
六條香蕉換五條地瓜
比起漢族小孩,原住民學童在數學學習上的確面臨較大困難。從一九六○到九○年代,包括人類文化學者李亦園、教育學者陳枝烈、林宜城在原住民不同社群所做的調查研究顯示,比起平地學校,原住民國小學童的數學成就均比較差。
除了刻板印象裡,原住民家庭成員被認為較少「逼」孩子功課、相較於城市,原住民部落文化刺激較少外,在有關數的概念上,九族文化的確與漢族有些不同。
正在花蓮一所原住民小學進行「原住民兒童數學概念」研究的花蓮師院博士候選人紀惠英指出,過去台灣原住民對數的概念,各族並不相同,但都屬於「有限數系」。
「他們採用的記數法甚為簡單,而且數詞並無一定的基數,在過去的生活中,他們實際上很少使用千以上的數,能夠數到千以上的人寥寥無幾,一般人也不大懂得數到一百以上,對較大數的描述,他們則用『像樹葉一樣』、『像河床的石頭一樣』,或是像『螞蟻一樣多』來形容,」紀惠英引用一九九五年來自南投山地國小的另一篇研究報告說。
在恆春另一所中學教書的魯凱族人方吉雄也表示,傳統的魯凱族生活簡單,數學概念只發展到「自然數」的計算而已;固定數詞像一到怳峇d等,都是根據「重數法」,例如五為Lima, 五抴N是Ma-Lima,怞儤ご糬茼儤々孜‘[一個連接詞Le,例如五十七就是Ma-Lima-Le-Bido,跟漢人的直接記數法不大相同。
「對於公平的看法,原住民偏向於彼此的需求或喜愛,常忽略數量或價錢的數值,」紀惠英引述一位泰雅族老師的說法。於是「六串香蕉交換五條地瓜,物物交易,只要兩方願意,就是公平,」她說。
手錶是裝飾品,還是計時器?
原住民因於傳統生活型態所形成的數學概念,是否傳承給現在生活型態已然漢化的原住民孩童,對數學學習的影響又如何,是研究者關注的焦點。
紀惠英認為,對於原住民的數學成就低落的解讀,受限於研究者的經驗及深入原住民部落的程度,不同研究者的解釋常常很不相同。
例如,她所任教的原住民小學,學童描述花蓮縣兩個定點「秀林」到「新城」的距離多半是這樣說的:「早上太陽出來就出門,快到中午就到了」。有時也會說「從我家到富世國小(另一個地標)走五遍就到了」。
「阿美族人在講到人家釣了多大的魚時,老人家會用『像巴耐(人名)的大腿那麼粗』來形容,」花蓮化仁國中校長李文成指出。
慈濟醫學院副教授鴻義章也指出,阿美族在回答人家釣多少魚時,不大說釣了幾條魚等描述,通常用「三個」(DULU)來表示,這不一定表示他釣到了三條,只是表示「已經有了」。
「他們的描述不會以『量』(例如幾公里)來描述,而偏向具體的『質』的定性描述,」紀惠英解釋說,這是原住民學童的族群文化影響到他們的數學概念,對數學學習可能有影響。
紀惠英曾跟一年級的小孩「玩」計算幣值的遊戲,她要學童拿出二怳迨落荂A有的孩子會很清楚地辨認幣值不同的一元、五元、怳葭央A找出共二怳迨腹F但大多的小孩則不管幣值大小,一律以數量做總數,常找出不同幣值的二怳限茧w幣來。紀惠英認為,這因為是原住民學童有零用錢的機會不多,「貨幣值交換的經驗有限」之故。
又如比起都市的小孩,原住民小孩對時間的概念很模糊。一年級的小朋友在教室裡認模型鐘可以正確的理解,但真正掛上錶看時鐘,大家都不會了。「小朋友似乎將手錶當作裝飾品,而非計時器,」紀惠英認為。
紀惠英認為,原住民部落的生活經驗的確影響到學童的數學概念。台大數學系教授史英卻認為,城鄉生活經驗的不同,只要教學者稍加用心,就可矯正過來,但若因此認為原住民不利於學習數學,則是對族群的歧視。
多元文化仔細看
史英認為,數學的本質,是對數的形狀與數量的理解。傳統原住民生活經驗比漢族簡單,發展出來對距離、數等的看法,當然與漢族有些差距,「問題在我們對這些差距的理解是什麼,在課程、教材,甚至教法上有無因應個別差異做調整,」他說。
原住民的數學成就低與傳統文化、生活經驗,家庭社會支持網絡等「許多錯綜複雜的因素交雜在一塊兒,可說很難區分,」紀惠英認為。但可以肯定的是,現行的數學課程、教材,或是老師的教學「並沒有用原住民擅長的方式來教,」她說。
就好比外界對原住民文化的認知一樣,有關原住民的數學概念也要更細膩地依不同年齡層、族群、地區甚或社區的情況做更細部的調查,很難「一刀切」就說「原住民的數學低落跟文化有關或沒關,」經常在各部落出入的攝影工作者王煒昶認為。
但許多原住民教育工作者卻擔心,在許多還是以母語為主要溝通語言的原住民部落,當學童初次接觸學校的數學課程時,會有語言轉化的問題。
有關數的概念不說,「在國語裡一下子可唸完的數字,泰雅族話卻要講一大串,對剛接觸數學的泰雅族孩童來說,顯然要花更長時間適應,」紀惠英說,許多九族的語言都有動詞在先,名詞在後的倒裝句法,這對國語的學習的確形成干擾,當國語的學習不好,到三、四年級數學應用題越來越多時,因為題意不懂,也就有更多原住民小孩不愛數學了。
紀惠英強調,原住民兒童的地理、天文、自然、體育、音樂能力,也許都比城裡的孩子來得強,但這部份的能力,在如今還是以「紙筆測驗」做評量標準的主流課程裡,卻還是無從發揮 。經由現今課程的「洗禮」,這些與主流社會不同的原住民數學概念,將會因此而被吞噬,這豈是今日不斷強調多元教育的社會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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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串香蕉換五條地瓜?原住民的數學觀顯然較為貼近生活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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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錶,是裝飾品,還是計時器?這倒是都市時尚族和部落鄉間人士共同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