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哄哄一屋子的人,白芷君退到牆邊,眼睛湊前去,端詳貼在牆上的紅紙條。每張紙條都列上物品名稱,她一張張念過去:小型電冰箱、手提彩色電視機……兩樣她都有,但人類原始的本性她也有。她想,如果中了其中一樣,就換新,把舊的送給別人,或賣給中古商。她一邊盤算,一邊逐一念過去。看到「梳妝臺」的字眼,她心頭一喜眼睛一亮,兀自嘀咕道:「我正缺梳妝臺,老天保佑讓我摸中這個。」
話說出口,有人接詞:「我要抽中梳妝臺,就送給你。」語氣中帶點玩世不恭。她抬眼,何正傑手拿一封信,站她身旁。她正欲說話,何正傑一眨眼,揚揚手中的信:「你家裏寄來的,大約又催你回去看猴子了。」
白芷君橫他一眼:「你胡說八道,快給我!」伸手便奪。
何正傑倒也沒刁難她,信遞上前,不忘耍嘴皮子:「我說真的,你相中猴子,我抽了梳妝臺,就送你做嫁妝。」
白芷君一撇嘴,回他道:「謝了!你捨得送,我還不敢要呢!」
「嗨!你把我何某人看成什麼?一個梳妝臺捨不得送,我留著對鏡梳妝啊!又不是女生!」故意學女人嬌柔姿態輕撥鬢髮,白芷君被逗笑了。何正傑看牆上貼了物品名稱,趕忙揉了一下眼睛,湊前去看,看到其中一項,咦了一聲:「有洋酒,什麼約翰走路,挺不錯的。」
白芷君一看,果然標名「約翰走路」。白芷君立刻一派慷慨,大作人情:「你們男人就愛酒,我要中這個什麼約翰走路,或瑪莉跳舞之類的洋酒,就奉上啦!」
「瑪莉跳舞我沒興趣,弱水三千,我只取約翰走路。」何正傑故意朗聲道:「你我一言為定,你中了約翰走路,換我的梳妝臺,誰要是黃牛,誰就是他姥姥家養的——」他把聲音壓下去,壓到只有兩個人聽得到,才像放單砲一樣,把「小狗」兩字當一個音念出來。
白芷君聽他念「小狗」,念得怪異滑稽,早笑得直喘氣,一邊喘一邊罵他:「弱水三千多麼典雅的詞句,你把它跟約翰走路黏一起用,你啊!真是不中不西,不倫不類!」
兩人正鬥得意猶未盡,豈料上頭中獎號碼報出來,漫不經心的口頭之約有了結果。何正傑居然中了梳妝臺,白芷君竟得一瓶約翰走路。兩人聽到宣佈的中獎號碼,不禁瞠目結舌,彼此瞪住對方。何正傑還不敢置信,脫口而出:「有沒有搞錯?」兩人不約而同,爆出一串笑聲來。
何正傑當下就把約翰走路抱在懷裡。白芷君先是歡喜一陣,隔一會,面對體積龐然的梳妝臺外盒,她乍喜還愁:「怎麼辦?」眼睛斜睨何正傑:「都是你,給我找來個大麻煩,我怎麼弄回去啊?」
「送佛送上西天,何某人一併送到府上就是了。」
何正傑幫她把梳妝臺搬到路旁,又去跟司機老陳拿了載卡多鑰匙,載卡多從停車場開出來,何正傑跳下車,替她把梳妝臺搬上去,笑逐顏開問:「搬到那兒去?你未來的夫家?還是娘家?」
「你又胡說八道,搬到我的——」
「小公館?」他一本正經握住方向盤:「在那兒啊?」
他的樣子引得她一陣好笑,他先發動引擎,側過臉要笑不笑盯住她。她忍住笑把地址告訴他。她住的小套房,一向男賓止步,萬萬想不到為了梳妝臺,竟破了例,把何正傑引成常客了。
小套房擱了一組小沙發、一張書桌、一個小冰箱、手提電視機、山水屏風以及落地燈等。落地燈暈黃的光線照得一室溫馨。一路談笑風生的何正傑靜下來了。他意態悠閒斜倚沙發上,置身「家」的感覺令他倍感甜蜜溫暖。白芷君從冰箱拿出水果待客,又開了收錄音機,輕柔音樂流瀉一室,他竟是不願也不捨得走了。
「這個樣子真好。」他環顧四周,眼睛微眯,不知人倦了還是太舒服了?他說起話來,竟帶點夢囈:「這裏真像一個家。」
白芷君雙頰燃熱了。
夜深,電視節目全收播了,打陽臺望出去,馬路人車寂寥,何正傑這才抱著約翰走路告辭,臨走猶回頭頻頻巡禮,戀戀不捨。
全靜下來了,白芷君喜孜孜凝視全新梳妝臺,一會兒開開抽屜,一會兒拂拭鏡面,一會兒又攬鏡顧盼,像小孩得玩具般欣喜。臨睡前,忽然想到摸彩前何正傑遞與她的家書,趕緊拆開。果不其然,要她回去「看猴子」的。相親最無聊不過,母親卻樂此不疲,三番兩次要她回去,她戲稱這叫「看猴子」。信裏大略介紹對方,說是某學院碩士,目前在師專教書,要她周六回去云云。
周六白芷君沒回去,從梳妝臺搬回來以後,夜晚沒事,何正傑總過來坐坐。白芷君靠牆擺下她的梳妝臺,在牆的另一頭,立著一扇山水屏風,屏風後擱了一張床鋪、一面壁櫥。白芷君想睏,就推開屏風;人一離床,又把屏風攏上了。只要人醒著,床鋪壁櫥即藏頭縮尾,隱沒視線不及處。如此,套房外觀倒像一般的家庭客廳,雖稍嫌侷促,倒也還溫暖雅緻。何正傑來閒坐聊天,也沒什麼不便。
她的梳妝臺正對沙發斜對角,他來了習慣坐那對角中。也不需要特別招呼,安然自在看書報、電視或聽音樂。更多時候,他隨口胡謅,說些笑話逗她樂樂。剛開始她也沒特殊感覺,只是鬥鬥嘴,鬧著玩罷了。他大約也蠻寂寞無聊,快卅歲的人了,沒有成家,不方便去打擾別人,便把她的小套房當成一個小小據點,不時來走動走動。
有時候她在梳妝臺前梳頭,也會尋話說他:「你不懷好心,送一臺梳妝鏡,要人家每照一次鏡子,領你一次情。」
何正傑反擊「你不也是?送人家一瓶約翰走路,害人家喝一口,要想念你一次。」故意一聳肩,瞅著她笑。
她一下臉紅耳熱:「酒喝得完啊!這梳妝臺,可以用上半輩子的啊!」不知怎地,竟有一種甜蜜溫暖湧上來。
他在小套房穿堂入室,倆人竟然相安無事。那晚電視正播映一齣時代劇,劇中有一句這樣的臺詞:「你為什麼還不結婚?」
她轉臉看他,問:「喂,問你呢?你為什麼還不結婚?」
他裂嘴一笑,不知迴避她目光,還是蠻不在乎?眼睛竟直勾勾看住螢光幕:「養不起老婆嘛!你呢?對了,你不去看猴子了?」
提到「看猴子」,她心裡就別:「別提了,那有什麼好?上動物園看猴子,免不了要給猴子看!」
廿三歲那年,她有一次痛徹心肺的戀情,短短兩年,對方千山萬水飛出去了,說好三年以後飛回來。過了三年倒是飛回來,卻帶回來一個大腹便便的洋婆子。從那以後,母親常積極尋找對象,寫信找她回去。她壓根兒討厭這種名為「相親」的玩意兒。第一次,她看對方戴了個大眼鏡,她臨出去,突來個神來之筆。把她小弟眼鏡摘下來,往自己娟秀臉上一戴,一亮相舉座皆驚。她戴著眼鏡,早已腦袋發漲,人朦朧,眼朦朧了。男的問她:「你幾度?」她說:「五百。」她母親悄悄扯她衣角,她只當沒事。對方倒也不驚:「我八百度,你五百度,我們倆加起來正好一千三百度。」兩人哼哼笑,皮笑肉不笑。那個八百度是怎麼走的?不甚了然。她找個空隙溜回房裡。趁著眾人沒留神,打後門出去看了一場肉麻當有趣的文藝電影。
事後,母親罵她:「好端端的,戴什麼眼鏡?!」
她沒當面頂撞母親,卻私下跟弟妹嘀咕:「他帶著八百來相,我不過五百,我還吃虧了呢?」
儘管她煩死了相親,母親仍不死心,有幾次找藉口叫她回家,知母莫若女,那能輕易就誆了她?母親無法,只得告訴執筆寫信的弟妹,加強對方背景介紹,進而藉電話叮嚀:機會難得,要把握啊!她那聽得進,藉詞推掉了。
與何正傑相熟後,周末假日更難得返家了,兩人相處,成了生活中一大部份。她逐漸瞭解他的家庭狀況,他家雙親年邁,弟妹就學,他要賺錢養家,又得供弟妹上學。知道他的情況,不禁要感動,看他偌大個子,畢竟也有纖細心思,肯體念體貼家庭。看他生活極端節省,日常除了吃便當,經常也去吃價廉物美的牛肉湯麵。漸漸地,彼此有了默契,不吃便當,便相偕去吃牛肉湯麵,外加滷蛋、豆乾等。倆人輪流付帳,誰也不佔誰便宜。同事看二人如影隨形,忍不住疑惑:「你們來電啦?」
何正傑一裂嘴,一派灑脫:「我們電線拉得很長,還沒接電源啦!」側過臉來,朝她眨一下眼。
日子久了,她逐漸心中有怨。倆人如影隨形好一陣了,他始終像一陣輕風,來去自如,什麼牽掛也沒有。倒是她,碰到他來晚了,或者不來了,她便如坐針氈,不時站起來,陽臺看看,門口瞧瞧。想想兩人之間也沒什麼,不過同事或朋友的情誼罷了。只是若說僅僅如此,心裡又老是記掛。有時候,她真氣自己,何苦胡思亂想嘛!何正傑不過無聊寂寞,常來打發時間罷了。他喜歡的也只是她小套房中「家」的感覺。如果有一天他找到鍾愛的女子,免不了要著手佈置一個安樂窩……。
啊!她突然觸電般一驚,頹然坐梳妝臺前,看鏡中的自己,悚然惶恐。這才心慌,連自己也以為和何正傑平靜無波,不想她倒先波濤洶湧。她對著梳妝臺,凝望自己不頂出色的臉蛋,心底升起無助的淒然。
不知道何正傑安的什麼心?如今適婚年齡女多於男,莫非他抱持優越感,心存觀望?兩人獨處時他規矩本份,一到人前,往往活潑多了,喜歡雙手搭她肩膀,笑嘻嘻跟熟人介紹:「我女朋友。」
他漫不經心的玩笑態度教她好恨。她狠狠白他:「你無聊不無聊?!」
他靦腆了。
隔了兩天他沒來,預料中的事,他回南部去。剛吃過飯,接他電話:「我帶朋友來,你不介意吧?」
她說:「你帶來吧!」還想進一步問他,什麼朋友?不想他那端匆忙掛斷了。
一個小時後,他果然帶來一個朋友。白芷君打開門,先看到何正傑的人,她露出笑臉歡迎他。看他眼睛向後看,循著他的視線過去,一個女孩有些畏縮跟在後頭,視線接觸的一霎那,她的笑容凝凍了。女孩看上去十七、八歲,雖稍嫌靦腆,人是嬌模俏樣,渾身上下有股足以驕人的青春活力,白芷君彷彿給人狠狠打了一下耳光,心中又惱又窘,臉頰一陣冷一陣熱。何正傑什麼意思?他存心帶著比她年輕漂亮的女朋友來示威的?她怔怔盯住何正傑,對方卻沒發覺她臉色不對,反而像回到家般,熱絡招呼女孩坐下,給她倒水,把白芷君介紹給她:「這是白小姐,我最好的同事,你可以叫她白姊姊。」
女孩靦腆的臉上擠出微笑:「白姊姊。」
她點點頭,抑制自己心裡的不快,回過身抓起梳妝臺的皮包,看也不看他說:「你們坐吧,我有事出去了。」
出了門,胸間一陣翻江倒海,她在霎那間涕泗滂沱。早就知道他只是寂寞無聊才把她小套房當一個據點的,她原也不打算怎麼的!只是他不該啊!把她的小套房當什麼地方?交誼廳還是咖啡館?他認定她接納他,就該連他的朋友,包括女朋友一起接納了?
凌晨回到小套房,裏面一燈螢然,他居然沒走,一個人躺沙發上睡著了,她一開門,他就睜眼了。知道自己眼睛腫得像核桃,她沒抬臉,也沒駐足,逕自走入盥洗室,開了熱水,緩緩用毛巾敷眼皮。
他靜靜站在門口好半晌:「你……在生我氣?」
「誰生你氣啦?」心情平靜多了,仍不免揶揄他:「你那位年輕美麗的女朋友呢?」
「你誤會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妹妹的同學,這一次跟我來臺北找親戚的。」
她猛地抬頭,胸中不快消失了,一種被愚弄的懊惱湧上心頭,她瞪住他問:「你帶她來做什麼?」
「她沒地方睡覺,我把她帶來,在你這裏過夜。」
她突然覺得窘迫不堪,又氣他沒說明白,懊惱不已道:「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是要說,可是我沒想到,你心胸好窄…」
她瞠目結舌,心驚之後,立刻被「你心胸好窄」五個字激火了,她忿忿道:「這裏又不是你的家,我沒有義務接待你,更沒有必要接待你的朋友,你走吧!」
說罷,她衝向門口,啪地開了門,作個「請」的手勢:「我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受你的氣!」越想越委曲,自己雙手蒙臉,抽抽噎噎哭起來。
她聽到門輕輕闔上,以為他走了。她涕泗縱橫滿臉,想找化妝紙擦掉,蹣跚走向梳妝臺,開了抽屜,取了化妝紙吸去淚水。猛一對鏡,赫然見他靜靜佇立門後,正凝神專注望向她,她瞪了他一眼,慢慢止了哭,他在那端對鏡靦腆一笑。
「為什麼還不走?」她略覺欣慰,卻故作惱怒。
「本來沒什麼事,為什麼?」
她一下瞪直眼睛,怒不可遏:「什麼叫沒什麼事?你是木頭?還是泥雕像?」
他搓搓手,一向伶牙俐齒,這下竟欲語還休,猶豫一下,說:「我明天早上過來,接你去上班。」
她故意說:「不必,明天一早我要回南部。」
他訝然:「你——怎麼早沒聽你說?」
「你又不是我什麼人,為什麼每件事都必須告訴你?」
他楞了一下說:「你是回去相親?你說那是給猴子看?你要回去給猴子看啊?」
「給猴子看有什麼關係,至少猴子還會擠眉弄眼!」
聽她這一說,他福至心靈,左眼右眼猛然眨個不停,怪腔怪調:「猴子擠眉弄眼,有我擠眉弄眼好看?」人稍近前,對鏡猛眨,想逗笑她。
她差點被他逗得破涕為笑,趕緊回過頭,不看他的滑稽怪相,一橫心冷然堅定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他返身走了。突然想問他把女孩送那裏去了?卻又不知如何啟口,想他做事一向穩當,必是安置妥當,也就不問任由他走了。
她倦極上床,一覺醒來已八點多鐘。聽到有人按鈴,知道是他來接她上班,索性相應不理。他或許真以為她一早回南部,按了一會兒無人應門,只好走了。她坐梳妝臺前,看自己眼皮浮腫未消,暗忖橫豎周末只有半天班,也不妨請個假回南部一趟。電話忽然響了,她正要拿起話筒,想到可能何正傑打來試探,也就任它響了,鈴聲直響了三十來聲,那端才死心掛了。
她果真下定決心,請小玲代她班,只說要回南部,半小時後她收拾妥當,投身南下列車中。
她再回臺北,已是另一種煥然神采了。穿了一件湖綠色船領洋裝,青翠的湖綠,烘托得膚色白了一點,眼眸也亮了一些。她在母親安排下,看了猴子,也同時扮了猴子給看了。
她意外發覺放鬆心情相親也沒什麼不好。她二十七歲了,女兒長到二十七未嫁,做母親的焉有不急?也許那隻猴子,也抱著看猴子的心情看她吧!
這一場「猴子」看「猴子」的相親會,兩人印象尚佳,她也不抱持任何憧憬,一切隨緣吧!
倒是臨離開高雄,對方陪她逛百貨公司,看她對一件湖綠色船領洋裝愛不釋手,硬是要買下送她。她想到何正傑曾經用梳妝臺和她的約翰走路交換,便也欣然接受。她記下洋裝價碼,在男裝部買下價格相去不遠的休閒裝回送過去。對方受寵若驚,卻之不恭下,照單收下了。
回到小套房,赫然見何正傑樓下走來走去。她喚他,他突然睜大眼睛,看陌生人般,把她從頭頂瞅到腳下,再打腳下往回瞧,最後停在她湖綠色洋裝:「好漂亮!」
「你說衣服好漂亮?」她笑盈盈:「猴子送給我的衣服。」
在門口,她掏鑰匙開門。何正傑居然沒幫她提東西,只是木楞楞跟住她。她把皮箱擱地板上,隨身皮包則丟梳妝臺,坐下來,脫掉高跟鞋,雙手摘下耳環。梳妝鏡前,她看他坐慣常位置。兩天不見,他好像無精打采,眼眸空空洞洞,幾天沒睡似地。
「見過猴子了?」
「那有什麼稀奇,自己也做了猴子。」
「衣服真是猴子送的?」
「我也回送他一套啊!」她說:「就像你送我梳妝臺,我送你約翰走路一樣!」
他托著腮,垮著臉,沒說話。
電話忽然響了,他順手拿起,懶洋洋「喂」了一聲,忽然盯她一看:「喂,那裏找她?」狐疑聽了一下,不情不願遞過話筒。
她把電話接過來,那隻猴子打來的,問她到了沒有?謝謝她送的休閒裝,還談了一些閒話。十分鐘的長途電話,他臉都青了。
「不錯嘛!」他瞅住她笑,空洞的眼眸有了奇怪的光芒:「剛回到家,電話就追來了。」
「我們談一些細節,譬如那天文定啦!禮餅要多少啦!」悄悄睨他:「什麼時候結婚啦!」
「好了!你們去訂婚!去結婚!去發昏!」他霍地站起,像一個醉漢,搖擺著身子往外走。
突然覺得玩笑開大了,她嘴唇囁嚅一下,大聲喝道:「你給我站住!」
他果然住了腳步,茫然看她,苦笑道:「對不起:我沒風度!我該祝福你的!」
氣他輕描淡寫就把一件大事淡然處之。她忿忿道:「祝福什麼?你把話說清楚了。」
「我有什麼好說的?我人窮志短,沒有勇氣追人嘛!現在好了,你要嫁了,我也沒什麼好說,我……」
頃刻間,一股溫熱的氣流從胸臆湧向四肢、湧向眼睛、湧向口鼻。一個癱瘓,她支撐著奔向梳妝臺。她不要他看見,她背對他,坐下來,熱氣夾著濕冷開始在眼睛口鼻泛開來。
而那鏡面,那該死的,他送她的梳妝臺,卻忠實的把她面部表情鉅細靡遺反映給他。她聽到他嘶啞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一抬頭,淚眼模糊中,從鏡面上,看他踉踉蹌蹌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