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可以耳朵媗奶@種語文,嘴上同時把它變成另一種語文說出來嗎?這種翻譯的方式,叫「同步口譯」。近年來由於國際會議頻頻在台灣召開,各國際知名人士相繼來訪,同步口譯也開始蓬勃發展。
曾經替英國前首相柴契爾夫人做同步口譯的王麗莎,正是國內新生代中口譯界的佼佼者。她雖是台大外文系畢業,卻從未留過學。
她是怎麼辦到的?
時間:一九八三年
地點:國際青商會年會會場
兩位口譯新手對第一回的同步口譯工作,顯得戰戰兢兢。參與會議的人們在會前相互寒暄,然而會場熱絡的氣氛絲毫不能減低兩位口譯新手的緊張。他們不斷的在心裡祈禱:「千萬別出差錯啊!」
會議開始,打頭陣的那位男士,張了口,但就是發不出聲音來。接手的女士匆匆上場,看著同伴近乎休克的反應,只有一再告訴自己:「要沉著!要撐完全場!」
第一句話「各位女士、各位先生,…」順利開口,她稍稍鬆了口氣,強自鎮靜,心想以自己一天可以翻譯兩、三卷錄影帶的實力,應該不成問題。她集中精神,緊緊跟著所有發言人的聲音,不論對方操的是非洲英語或英式腔調,她努力地亦步亦趨。
那位女士是台大外文系二年級的王麗莎。
王麗莎坦承自己當時「壓力好大,頭都快破掉了!」而且「效果並不理想,十句話中,大概只能間斷地譯出四句」,但一旦克服了第一次的緊張與怯場,王麗莎對現代「舌人」的工作更感興趣。從初次由老師推薦上場,到後來自組工作室、正式公司,以此為業,她始終樂在其中。
所謂「舌人」,是中國古時對譯員的稱呼。國語周語記載:「舌人,能達異方之志,象胥之官也。」由此可知,不論是古代的舌人,或現代的口譯工作者,都肩負著為不同語言、文化、風俗的人們,做雙向交流,增進彼此的溝通與了解。
從事口譯工作已逾十年的王麗莎,常予人「一炮而紅」的印象,這和她近幾年來所接手的幾件國際知名人士的口譯個案,有著密不可分的關連。
諸如:英國前首相柴契爾夫人、「金賽性學報告」一書的作者瓊.瑞妮絲訪華期間,及美國國家廣播公司(ABC)在一九九一年九月透過衛星連線,邀請戈巴契夫與葉爾辛,在莫斯科的聖喬治廳(St. George Hall)與全美各大城的民眾展開「世紀大對談」的口譯工作,及最近「維也納愛樂」來台的記者會、酒會,皆由王麗莎負責。
其中,由華視取得播映權的「世紀大對談」,首創國內新聞性節目現場立即口譯的創舉。而王麗莎在口譯蘇聯革命簡史與對談部分,以及一長串繞口的俄國人名時,不論在語言表達、與新聞節奏的掌握,都顯得流暢而稱職。
這場「世紀大對談」的口譯,是王麗莎從業十年來,少數透過電視,同步播出的個案之一。由於王麗莎之前對蘇聯的歷史有所涉獵,才讓她興起一試之心。接手這樣深受矚目的個案,對當時在口譯界身經百戰的王麗莎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心理壓力,主要因為多年累積的大量資訊與各行各業的豐沛人脈,「再困難、再僻澀的範疇,有什麼不懂的,常常一通電話就可以解決了。」
王麗莎,生長在高雄海軍眷村。常常尚未見其人,就先聞其聲。口譯會場上,簡潔的用詞,爽朗而豪氣的笑聲,及一襲中性化的黑色套裝,都隱約傳達出她幹練而俐落的行事風格。
十年的「舌人」生涯,王麗莎不曾稍減對口譯者的理想色彩,她認為最貼切的口譯,還是要回歸到對文化的深刻了解。
她認為戈巴契夫的英語譯員蘇克德瑞夫是現代口譯工作者的最佳典範。她以「世紀大對談」中,和蘇氏在「空中」合作的過程為例,說明蘇氏對英語文化的深度浸淫。對談過程中,觀眾問戈巴契夫和葉爾辛的關係,蘇氏用「惡水上的大橋」(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傳神地譯出戈巴契夫與葉爾辛處於混亂時局下的珍貴情誼。
這也是王麗莎一再期許自己要努力達成的目標。因而,即使有些事物與口譯工作者之稱職與否並無必然關連,例如:義大利面因寬細不同而有不同名稱,不同配方的起司也有迥異的說法,王麗莎總會找專門人才打破沙鍋問到底,「處處留心,處處是學問」,王麗莎一直這麼認為。這種好奇心與求知熱誠,也使得她在上館子時,能夠吃到大廚不輕易示人的私房菜。
王麗莎既不曾「喝過洋墨水」,開始學習英文的時間,和所有學童又沒什麼兩樣,她可有什麼密招,能把英文學好?
一進家門,王麗莎就打開電視機,讓有線電視網的CNN、BBC不停播放,把自己放在全是「洋文」的環境中。
在家時,她常常一邊看第四台的衛星頻道,一面和朋友聊天,並同時進行「新聞摘要」;有時,她也會糾正字幕上的翻譯。例如A演員說:「I have to go.」字幕上的翻譯是「我要走了」,但隨即A進了洗手間又回到原來的場景。原來,「I have to go.」的另一層意思——上洗手間。
她強調自己從不「學」語言,只是把語言當作工具來「用」。
她認為語言總有其規則性,只要人們回歸最基本的演繹與歸納能力,沒有理由不會「用」。學生時代的王麗莎,自認英文「並不比別人厲害」,只是酷愛電影、文學且求知慾旺盛的她,早年就有使用外語找資料的需求。
現今的英文功力,王麗莎以為是自行創業十年來,不斷與外籍人士接觸、大量閱讀外文資料、吸收電子資訊,並把英文當作「活的」溝通工具,長期和「老外」共事,天天運用所累積的成果。
上千場的口譯經驗,也為王麗莎累積了豐厚的常識,舉凡電腦、生化、醫學、心理、電影、文學、法律、財經、哲學等等都曾涉獵;其中,電影、藝術是她的最愛,而電腦則是她跨行中最為精通的領域。
至今,她仍然保持每個月閱讀上百種的中外書報、雜誌,一個月看十部左右的電影,而投注的金錢則難以估計。
即使王麗莎以口譯工作為主要工作範疇,但有些須高難度翻譯技巧的個案,還是會找上王麗莎。
資訊新聞週刊(即PC WEEK中文版)發行人吳嘉璘指出:「在我所接觸的一、兩百名譯者中,王麗莎是最好的。她每期只為我們翻譯『謠言中心』(Rumor Central)專欄,因為既名為『謠言』,譯筆就須曖昧一點,否則易觸及法律問題。而王麗莎對電腦專業的了解,是唯一能做到信達雅兼顧,而精準地譯出其中隱晦而曖昧的語氣的譯者。」例如她把閩南語的「有影嘸」用在質疑事件的真實性;直接用「剩菜」來形容電腦大展的結果,言簡意賅地讓讀者自行發揮想像空間。
王麗莎的助理陳立菁也指出,王麗莎在電腦資訊方面,幾乎不太需要事前準備,就可以做到「和客戶講行話」的程度。
現從事眼科醫生工作的陳玉芬,和王麗莎是北一女校刊社的同學。王麗莎也曾因接手生化、醫學等學術性會議,請教她一些專業知識。「這些即使是我要回答都非常吃力,必須查閱許多醫學典籍」,陳玉芬指出。在她眼中的王麗莎永遠像海綿般不斷吸收新知,且能融會貫通地表達出來。
為了能在英文的使用上與時俱進,王麗莎每年會花一、兩個月的時間到國外生活,更深刻地體會英文變化的脈動。
而長年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從事雙向交流的溝通,王麗莎認為語言是最能拉進彼此距離的工具。
她舉例,英文的AMPLIFIER,中文翻譯成擴大器;但在中南部的音響師傅、或市井小民的層次則慣用「按埔」,有人覺得用擴大器就已充分足夠了,但王麗莎則偏愛更能拉進心理距離的「按埔」。
日前,名聞遐邇的「維也納愛樂」來台演出,教育部長郭為藩致詞:「台北在今天晚上變成重要的國際城市,不只因為經濟成就,而是因為維也納愛樂的蒞臨。」
王麗莎立即說道:「Taipei has made its mark on international scene, not only because of its economic success but because we have been visited by the Vienna Philharmonic Orchestra。」雖未逐字翻譯,卻讓聽者眼睛一亮,覺得受到很大的恭維。
走進王麗莎的口譯現場,不難發現她非常積極、主動的特質。周旋在客戶和與會者間,不停地遞名片、主動和人交談、時時反問別人的看法,不會冷落任何一位在座者。不論是不是主人,她永遠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這樣的人格特質,導演了王麗莎現階段的成功,但卻也有如刀刃的兩面,在業界引發不同的風評。
有同業認為,王麗莎的行事風格過於搶眼,而口譯者的最佳角色是,介於演講者與觀眾間,需要讓人「幾乎忘了他的存在」。也曾有人在她口譯進行過程,貼起大字報,指責她翻譯錯了。她也不諱言早期四、五年不能完全譯出所有內容,就算自己犯錯可能都不知道;但現今卻已行有餘力可以從容翻譯,並立即糾正可能的錯誤。
在眾多對王麗莎口譯的「指正」中,最讓她感念的是一次的軍事戰略會議,總統府資政蔣緯國將軍,在會後傳了張密密麻麻的紙條,告訴她軍事上何種戰略陣式要怎麼說會更好。
她也提到出道不久的糗事,由於口譯時聽不到自己由麥克風傳出的聲音,不知效果如何,直到有人反應她「呼吸聲太大」,她才勤練換氣,減少「雜音」。
身為這個行業的女性「拓荒者」,有沒有優勢或不利之處?
「優勢是,人們不致對女性扯破臉」,她想了一想,「不利之處,應該算是消息的流通吧——男性較不願把有關人脈、投資及口譯個案的消息告訴女性,卻較願意告訴同性。」多年的經驗,讓王麗莎領悟,培養獨立自主的個性與專業能力很重要,絕不能靠「女性」的身分「吃四方」。根據她的觀察,女性「忠於事,勤於事」的特質,其實很有在就業市場上建立一席之地的本錢,而不只是從男性那兒分一杯羹而已。
住在台北近郊的王麗莎,泰半仍是以機車與公共汽車代步。在公車上,遇到不讓座給老弱婦孺的年輕人,她必定仗義直言,「一直說,一直說,說到他讓位為止。」
王麗莎形容自己過去是個「鄉愿」的人,因為「遇到衝突時,首先採取的是規避衝突,只有躲不過才去面對」。現在所顯現的膽識與異於常人的勇氣,對她來說,是「不斷提醒自己」的結果。
即使因工作關係,經常出入五星級飯店,窮苦出身的王麗莎,依然深受從小「吃飯留下飯粒,將來會嫁給麻子老公」的教育影響,用餐遇有剩菜,王麗莎總是請服務生協助打包。遇到不肯配合的服務人員,她所採取的策略就是——儘可能地吃。
王麗莎的堅持與固執,也反映在她高度的自我要求。十餘年好友陳玉芬指出,大學時期,王麗莎因甲狀腺機能亢進,無法做激烈運動,因而上的是「殘障特別班」的體育課。而近兩年,她不斷自我訓練,現在家裡的健身跑步機,可以持續跑上十公里。
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王麗莎小學畢業那年,因母親掛名董事長的公司倒閉,而北上寄住親戚家。即使經濟拮据,但王媽媽仍堅持付給親戚飯錢和住宿費。「那段日子,媽媽幫人包飯盒,光是煎蛋餃,一站就是五、六個小時。」
高中時期,依舊無法分擔家計的她,在家庭、生活、自己的成長都成了壓力源的當時,曾經「非常叛逆、與世人為敵」。
一路走過苦澀的成長,王麗莎慶幸自己並未走向極端偏激的性格。但她也形容自己遺傳了媽媽的「驢子脾氣」,再困難的經濟處境,都不願向人借一毛錢。這也是在大學畢業後,王文興老師覺得王麗莎應有再深造的潛力,曾主動表示願意借三十萬給她,王麗莎卻婉拒老師美意的主要原因。
也為了完成媽媽「有一個自己的家」的心願,王麗莎努力存錢買房子;甚至「剛出道的三、四年,就是夏、冬各一套衣服走天下」。而現在只要案主不反對,王麗莎大多會把媽媽帶在身邊。在王媽媽眼中,王麗莎是個「很好的孩子,她最怕我生氣;有人覺得她不好相處,其實她常常自己受氣卻往肚子裡吞」。
不論口譯舞台上,王麗莎是怎樣的耀眼幹練;不論面對世間不平事,王麗莎能怎樣的理直氣壯;不論外界對王麗莎的風評是褒是貶;或許和媽媽獨處的家,永遠是她心中最溫柔的角落。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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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麗莎說話時表情十足,並常有爽朗而豪氣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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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席後方的小空間,肩負著文化交流的使命;這也是王麗莎作同步翻譯的地點。
P.116
椅子上像是迷你隨身聽的小機器,英文名稱叫做ear phone,中文翻譯成「意譯風」,透過它,可清楚聽到口譯者的聲音。王麗莎在會議後正在幫忙助理收拾「意譯風」。
P.117
王麗莎偶爾會做些電影字幕翻譯的工作,最近上映的「強盜保鏢」即是出自她的手筆。圖為「強盜保鏢」的試片會場。
P.118
王麗莎在耶誕節前照西方習俗,把爆米花串成長串,裝飾庭院的綠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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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儉成習的王麗莎,雖然有不錯的收入,平日仍多以公車或助理的機車代步,即使雨天也不例外。(邱瑞金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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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電影「天使與魔鬼」的海報,為片商所送的,是王麗莎閨房牆上唯一的擺飾。

椅子上像是迷你隨身聽的小機器,英文名稱叫做ear phone,中文翻譯成「意譯風」,透過它,可清楚聽到口譯者的聲音。王麗莎在會議後正在幫忙助理收拾「意譯風」。(薛繼光)

王麗莎偶爾會做些電影字幕翻譯的工作,最近上映的「強盜保鏢」即是出自她的手筆。圖為「強盜保鏢」的試片會場。(薛繼光)

王麗莎在耶誕節前照西方習俗,把爆米花串成長串,裝飾庭院的綠樹。(薛繼光)

勤儉成習的王麗莎,雖然有不錯的收入,平日仍多以公車或助理的機車代步,即使雨天也不例外。(邱瑞金攝)(邱瑞金攝)

捷克電影「天使與魔鬼」的海報,為片商所送的,是王麗莎閨房牆上唯一的擺飾。(薛繼光)

什麼是「生態保育」?走一趟福山植物園,靜靜地聽、細細地看,必能有所體會。(薛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