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古典舞團今年過二抪野秅憿A二十年來,一批批的「新古典」舞者在這裡流汗,甚至流淚,在千錘百鍊中綻放光芒。
對他們而言,「劉老師」不但教他們舞蹈,也磨練他們對生命的態度。
新生南路龍安國小對面一棟老式的公寓是「新古典舞團」的家,大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呼嘯來去。「三十年前這裡還是嵧公圳,小河旁邊有垂柳,」劉鳳學在陽台上比畫著。
從擦地板開始
怍W見方的舞蹈教室,數十年來學生在這裡進進出出。早期的「新古典」舞者來自四面八方,許多「半路出家」的舞者來自劉鳳學在師大體育系的學生,或是美術、心理、外文等科系,這也成為舞團的特色。「老師希望舞者不受過去的訓練所拘束,而喜歡把原來不會跳舞的人訓練到會跳,她喜歡這樣的挑戰,」現在任教師大體育系的老團員曾明生說。
對劉鳳學而言,基本上只要肯學,她都願意接納;相對的,學生也必須接納她的教學哲學。
在劉鳳學的觀念裡,舞蹈教室等於修道的聖殿,而她教給學生的第一課,就是擦地板。除了精神的原因外,擦地板實際的好處多多,不但可以暖身,也可以集中精神,為接下來的練舞作準備。「這本來是我自己的工作習慣,因為受益很多,就把它介紹給學生,不知不覺變成了風氣,」她笑說。
除了擦地板,她嚴格要求準時。在排舞時如果有人睡過頭,那真是緊張的不得了,卻還得硬著頭皮出門。曾經有一位已經為人師表的團員遲到,劉鳳學早把舞蹈教室的大門一鎖,等傍晚大家排完舞出來,他還站在那裡不敢離開!劉老師的威嚴可見一斑。「我們以前常常從早上六點集訓到晚上八點,直到齊伯伯來接劉老師之前,我們都不知道今天排練什麼時候結束,」曾明生回憶。
受愛戴的女暴君?
劉鳳學說起話來輕聲細語,但一開始教舞、排舞就變了一個人。在排練時,她對學生大吼「跳不好到旁邊跳一千次!」是家常便飯,把女團員罵得哭哭啼啼也是常有的事。「我們後來歸納出一個道理:老師對越接近的人要求越嚴格,所以如果有人被罵得很慘,就這樣自我安慰,」現在任教於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的張中煖說。
她從六歲起就在劉鳳學的「現代舞蹈中心」學舞,那時舞團還沒成立,劉老師常鼓勵他們創作,讓「小娃兒」很有成就感,不管颳風下雨都要來上課。舞團成立後,排練的壓力也相對增加。張中煖記得自己國中時比較叛逆,有一次跳「巾舞」,磨呀磨的老師還是不滿意,她一使性子把手巾往地上一摔,「我不跳了!」這在當時可是天大的造反,劉鳳學氣得差點就把手上的錄音機摔過來,轉念一想太可惜,還是把一捲錄音帶匣砸在地上。
在劉鳳學四十年回顧展的座談會上,老團員把這些塵封的往事講出來,大家都笑不可抑。
「老團員說老師現在對我們好多了,不像以前那麼嚴厲,他們都很嫉妒我們,」這次飾演甄宓的林菁玲說。然而他們排舞時還是戰戰兢兢,因為老師仍然會大叫要他們去旁邊跳一千次,也仍然嚴格要求準時。大夥兒排完舞去吃宵夜時,如果看到有人點大杯的珍珠奶茶,就知道今天一定被老師罵得很慘,要嚼粉圓「洩憤」。
儘管如此,舞團的向心力卻極強,老一輩的團員尤其對劉鳳學「死心塌地」,不時回來幫她盯舞,或幫忙把她心中的想法「翻譯」給新一代的團員。「老師應該覺得她教學成功了,對學生這麼嚴格,學生卻打不走也罵不走,」張中煖笑說。
劉鳳學曾把豐富的中國戲劇、國術、舞蹈動作融合成一套人體力學和生理的動作系統,編成十三課的練習舞教給學生。但是她特別強調舞者不要定型,希望他們的身體是個表現體,基本動作純熟後,可以接受任何型態的舞蹈,表達個人意念,「不要成為舞蹈的機器。」
她也鼓勵舞者出國深造,甚至在經費上資助他們,因此「新古典」的另一個特色是團員都很會念書,出了好幾個博士、碩士。「老師自己以身作則,我們也不敢落後,」繼劉鳳學之後獲得哥倫比亞大學舞蹈教育學博士的張中煖說。獲得體育博士的國立編譯館館長趙麗雲,以及加州大學舞蹈碩士的新銳編舞家曾明生也是她的得意門生。連雲門舞集的多位元老舞者如羅曼菲、劉紹爐都曾是新古典舞團的成員。
「舞團給我的遠超過我的想像,老師不只教我們跳舞,更教我們做人做事的道理,」現任國中體育老師的王宏豪說。在劉鳳學的調教下,「新古典」的舞者很會幫後台的工作人員拿道具、整理舞台。這次「曹丕與甄宓」的服裝很多,卻沒有設服裝管理,每個人要照管自己的衣服,每次排練只見大家都是拎著大包小包,扣子掉了自己動手縫,主角親自到街上發演出傳單……她的舞者和舞團已成一體。
「劉老師挑舞者,不只看技巧,更要看他能不能在舞團『吃苦』,」林菁玲說。這也是「上行下效」,當舞者看到劉鳳學自己再怎麼累,身子還是好挺,他們們也不敢喊累。而能在「新古典」留下來拼命的,也是有備而來。「來這裡跳舞的人不只是為興趣,幾乎是把舞蹈當成一種信仰,」張中煖說,「尤其如果不是科班出身,就真的是很熱愛舞蹈,加上生活的歷練和自己的專業背景,表現起來不會輸給科班舞者。」
高矮胖瘦之外
新古典舞團好幾次赴歐美演出都受到好評,德國舞評曾認為他們的舞風「宛如一首中國式的舞蹈交響樂」,紐約著名的舞評家安娜.季斯可夫則稱讚他們「完美地融合了西方舞蹈技巧與中國的動作語彙」。一九九三年舞團應大陸「中國舞蹈家協會」邀請,赴北京、成都、廣州以售票方式演出,成為第一個在大陸做商業性演出的台灣舞團,演出「羃零群」、「招魂」、「布蘭詩歌」等,其中「布蘭詩歌」還特別邀請大陸中央樂團伴奏,及中央合唱團伴唱,激起觀眾強烈的反應。
在演出後的交流座談會上,大陸舞蹈工作者坦承,當他們一看到「新古典」的舞者時,不禁在心裡嘖嘖:「怎麼高矮胖瘦都有!」看過表演後,卻非常佩服他們能在舞台上互補,呈現高低不同的對比,而他們的舞「能緊扣傳統文化的根基,吸收外來文化以豐富自己,走出了自己的路子,反應鮮明的個性和時代特點。」
相比之下,劉鳳學認為大陸舞者的技巧真好,「他們選擇舞者都是用尺來量,看看頸子、腿,或腰是否合乎規矩,」她笑說,「雖然一門藝術是透過技巧來表達,但如果沒有精神的內涵和力量,也是枉然。」
不為五斗米折腰
儘管演出成果斐然,新古典舞團在經營上卻非常低調,經費由劉鳳學個人支持,在幾乎沒有外援的情況下自立更生。創團的前十年,團員大都是以義工的方式一起排練表演,很少拿到車馬費。當時大部份的團員都是劉鳳學在師大、台北體專、輔大體育系的學生,畢業後幾乎都在教書,生活不虞匱乏。現在的舞者許多來自舞蹈科系,也有固定的薪水可領,雖然非常微薄,但與十年前相比卻有天壤之別。
這樣的風格似乎就是劉鳳學個性的寫照,她不擅長自我推銷,也很少與人應酬。她曾經淡淡地說:「我不想把生命浪費在不必要的事情上。」但是看在學生眼裡,「老師有一種傳統士大夫的觀念,把申請補助視為『伸手要錢』,覺得很難為情,」張中煖說。
然而這是一個講求宣傳及贊助的時代,有底子固然重要,沒有好的宣傳有時也會被眾聲淹沒。在舞團管理紛紛走向專業化的今天,如果沒有足夠的經費很難留住專業舞者。學生有時會勸勸她:「老師,該拿的錢就拿吧。」這次新古典舞團入圍文建會「國際表演扶植團隊」,還是舞團經理瞞著劉鳳學偷偷去報的名,獲選後大家都很高興。
不過有錢沒錢,團員似乎並不介意。「白天工作,晚上還能來舞團排舞,就是最幸福的事,」王宏豪說。現在紐約深造的盧玉珍也認為,「能跳老師的舞是一種幸福,因為台灣舞蹈中能編出『投壺戲』、『招魂』這麼有深度編舞者實在鳳毛麟角,更別提只此一家的『威加四海』、『人舞』等。」
舞過第一個二十年,新古典舞團仍將繼續從傳統出發,舞出屬於現代中國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