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可思議」到「理所當然」

世界上要改變什麼最難？是將高山剷平？還是讓海水乾涸？

有一個答案是：帽子底下的東西。

但這答案在現代社會似乎遭到挑戰。透過政府的引導、學者專家的提倡，及大眾傳播媒體密集的攻勢，各種新觀念一波波地進佔現代人的「帽子底下」。

國人近三年來的想法，就在許多方面有了改變，尤以環保、金融與經濟方面最為明顯，有些變幅之大，令身在其中、也隨波而「變」的人，都忍不住驚奇。

「郊野、綠地」已成為現代人選擇居處的重要考慮因素。（張良綱）

三年時間，一百八十度改變

今年三月，為了美商杜邦公司來台投資，計畫在鹿港外海的彰濱工業區，設立二氧化鈦工廠的事，許多鹿港居民以「拒受汙染」為由，聯名到監察院陳情。

「我愛鹿港，不要杜邦」的口號，喊得震天價響，不時躍上報紙三版的頭條。

記性不錯的人，應該還記得民國七十二年間，也有一件成為頭條新聞的環保與經濟之爭——花蓮崇德工業區該不該蓋水泥廠？

當時，台塑企業看中了花蓮蘊藏豐富的大理石礦，計畫在那兒蓋水泥廠。消息傳出後，關心生態人士群起反對；當地居民卻也聯合表示意見：水泥廠會帶來工作機會，我們要。

短短三年，有此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固然一方面與花蓮位在台灣東部，開發較遲，鹿港卻是個文化古城有關；但一個確定的趨勢是：

過去政府宣佈要成立一個工業區，各縣市首長都極力爭取到他轄下設置，公職人員、民意代表也以此為競選政見；現在則反了過來，以拒絕設立工業區爭取選民。

從「經濟成本」，到還要加上「社會成本」，是近來最重要的觀念轉變之一。

沒有噴農藥的「健康蔬菜」，一直供不應求。（張良綱）

現在要買「菜葉有洞的菜」

考慮「社會成本」，在面對建廠事件時，就不能只算工廠可增加多少工作機會、創造多少財富；還得預估會為環境帶來的影響。

這樣一算，原本被認為是「賺」了的事，很可能就變成「賠」了。例如開發山坡地，過去認為是妥善運用資源，現在則還要關照到有沒有破壞景觀？有沒有做好水土保持？否則，景觀一破壞，再難回復；水土保持沒做好，可能接著山下都市動不動就淹水。

同樣的，水產養殖可帶來豐美的食物，為農民帶來財富；但抽取地下水養殖，造成地層下陷；海水養殖，則破壞海岸景觀。這樣一算，那些九孔、蚵仔就很貴了。

由韓韓與馬以工合著、在民國七十一年榮獲金鼎獎的「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是國內第一本普受重視的傳遞環保觀念書籍。爾後，書中不斷呼籲的「留給子孫一塊乾淨的土地」，逐漸埋進國人心底。

環保觀念落實到生活上時，現在人們除了不願意住處附近有工廠汙染外，對居家環境的要求也提高了——比較五、六年前和現在的房屋廣告可以發現，以前的廣告偏重在「實際坪數多少坪、送廚浴設備」等，現在雖也有以此訴求的，但更常見的是「寧靜、綠野、游泳池」等，強調戶外環境，以吸引買主。

對個人來說，則是要使自己儘量免受汙染之害，現在正熱烈進行的「拒抽二手菸」活動，就是一例；影響所及，連主婦買菜的觀念都變了，以前買菜選長得漂亮的，現在則選菜葉有洞的——有蟲吃過，可能比較沒有受到農藥汙染。

「讓河裏還保有螃蟹吧！」這是南投縣鹿谷鄉民在清水溝溪護溪運動的成果。（張良綱）

「人多廠大」到「人少廠好」

「社會成本」的觀念，也用在經濟上。如果一個產業長期受到保護，卻沒有進步，一旦不保護就垮；繼續保護，就是損害消費者利益——必須付較高的價錢，或會買到較差的產品，也就等於整個社會都為這個產業付代價。

與這個觀念同時而來的，是產業不該受保護，即使政府認為有必要，而加以保護，也應畫定年限，時間一到，立即開放市場，讓外國貨進來公平競爭。經濟學家於宗先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政府不要有「保母主義」，廠商不可有「奶瓶主義」。

經濟發展要走向「自由化、國際化」，在今天似乎已是人人皆知，而且認為理所當然的目標；其實這是現任行政院長俞國華就職後才大力提倡的，離現在不過兩年。

經濟上的另一個觀念改變，是從「大量生產」到「少量多樣」。現代人講究個人風格，不希望所穿的衣服，所用的東西與別人一樣，為投消費者所好，生產的型態與觀念於是改變。

由於自動化設備的使用，過去工廠老闆談到他的工廠規模時，或許會得意地說：「我們廠埵酗@千個工人」；現在則是說「我的產量跟你一樣，但只用一百個人」的老闆聲音會更大些。

少量多樣」是商品發展的趨勢。（鐘永和攝）（鐘永和攝）

存錢不一定是好事

三年前，因國際名經濟學家克萊恩教授的一句「中華民國的外匯存底以十億美元較為合理」，引起輿論對外匯的討論。那時我國的外匯存底是一百卅億美元。

當時，中央銀行一位官員曾表示，我國環境特殊，必須保存較多外匯，一百卅億美元算來應是「不多也不少」，如果能多一點更好。

外匯數字隨著我國經濟出超不斷累積，到去年底超過二百億美元，雖然經濟學家發出警告，但一般的觀念仍是：有錢是好事，看，有那麼多國家為大筆外債頭痛，我們居然煩惱錢多！

外匯仍然持續增加，到今年九月已突破三百五十億美元，國民平均外匯持有率早已高居世界第一。幾個月前，國內開始有「錢太多傷腦筋」的呼聲；現在輿論已將外匯不曾有效消化、應用，嚴厲地指為「窮人發了財，渾身不自在」。

要中國人改變幾千年來「存錢是美德」的觀念，實在不容易；但觀念的確在轉變中。已經有愈來愈多的人能接受專家的說法：有外匯當然比有外債好，但外匯是我們把東西賣出去，賺進來的錢；如果沒拿來運用，就等於是輸出資源，換一堆紙放著，並不划得來。

「圖利他人」是好事

除了環保、金經觀念外，近三年來其他方面也有不少重要的觀念改變，如：

隨著著作權法、商標法、專利法等的修正，財產觀念逐漸轉變，不再只是具體的動產、不動產，也接受了「智慧產品」有價的觀念。

過去，公務員若被指為「圖利他人」，似乎就令人懷疑到他的操守，因此這四個字像個框框，框住了公務員的手腳，使他們一定要「依法辦事」、「援例辦理」，以免落人口實。現任經建會主委趙耀東，在擔任經濟部長時，卻一再鼓勵屬下：公職人員原就是要為民服務，就是要「圖利他人」。

趙耀東當然不會要公務員利用職權、非法圖利他人，只是希望公務員做事能更有彈性，更給人民方便。這與早些年高希均教授提出的「決策錯誤比貪汙更可怕」，都是對公職人員工作品質的要求。

當然，有了觀念並不保證就會照著做。以推行多年的家庭計畫來說「一個孩子不算少，二個孩子恰恰好」、「男孩女孩一樣好」的口號，幾乎人人耳熟能詳，但衛生署最近做的調查卻顯示：目前平均年齡在廿到廿九歲的年輕夫婦，平均希望的子女數為二．四人；其中男孩為一．三人，顯示重男輕女觀念仍在。

觀念的建立，或許不是實現的保證，但卻是基礎。畢竟，要從「帽子底下」改起，才能再往下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