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三大發明，火藥、印刷術和指南針，都在西元一千多年左右的中國宋王朝誕生，分別在軍事、書寫、航海上，改變了整個世界文明的發展。

西元一○○○年，神衛水軍隊長唐福在開封宮城裡，向宋朝的真宗皇帝獻上他改良設計的火箭、火毬和火蒺藜。自從三十年前馮義昇發明火箭以來，北宋的兵器部門不斷地研發新的火炮：煙球能發放煙幕，蒺藜火毬可以阻擋敵人軍馬前進，火毬可以用來燃燒敵人的戰略物資。後來又研發了爆炸性的鐵火器，類似今天的大型地雷；還有射擊性的突火槍。只不過，中國人最愛用於火藥的，還是在節慶時大放的煙花和鞭炮，以增添喧鬧歡樂氣氛。

世界最大的都市

千禧宋朝首都設在今天的河南開封，與洛陽相對，又稱東京。整個京城分作宮城、內城、外城三重，宮城內，皇帝非常滿意唐福研發的武器，給了他許多賞賜。宮城外，不論是元宵、端午或是七夕、冬至等節日，講究過節氣氛的老百姓，也經常利用火藥，放起沖天炮或煙花，讓歡樂的氣息更濃。

城外有深廣的壕溝，叫做「護龍河」，岸上種滿了青綠的楊柳，與紅色的城門對映起來，煞是好看。內城與外城的四邊都開有水門，可以銜接俗稱汴河的大運河，這是開封城的命脈。城外三公里有座虹橋，沿途兩岸碼頭與倉庫林立，搬運工人忙碌地自大型的貨船搬卸各種糧米、貨物，其中單是來自南方的米每年就達六百萬石。宋神宗時，開封已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都市，而宋朝的人口也在近千年前的西元一一○三年、徽宗時候達到一億零兩百六十多萬人，這是中國史上人口第一次超過一億。

世界最早的紙幣

在這個當時世界最大的都市裡，市街上不但熱鬧擁擠，而且顯得生氣勃勃。有人騎著驢、載著貨，還有發著一股腥羶味道的駱駝自遠方載來香料或是蕃笛等外國貨。少數乘著車或坐著轎子的大官及仕女們經過，身上配戴的香球就傳來陣陣香氣。

統一後的宋王朝，不同於之前莊園式自給自足的區域經濟。開封城內，來自各地專業生產的物品精緻異常，不論是江西景德鎮的瓷器，杭州的綢緞都行銷於全國，難怪詩人周邦彥要讚嘆山西太原的刀像水一般光亮鋒利，而蘇州的鹽巴則比雪還要白淨。當西方還在以物易物的買賣交易時，宋人已經普遍用錢來交易，在四川地方甚至已經開始使用叫做「交子」的紙幣，可見宋人真是頭腦一流的商業民族。

仔細地觀察市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可以發現，男子大多只穿黑、白兩色衣服，而各行各業的人們也有不同的穿著打扮，一望可知。像是那個戴著有垂帶帽子的老先生，要不是賣藥的就是算命的；香鋪裡在櫃檯前掌事的先生頭上則戴著後面有披背的帽子。

女性撐起半邊天

更令今人稱奇的是，市街上不但可以看到提著供品要去上香拜佛的婦人，甚至有賣藥的老婆婆或是開小飯館的女老闆，怎麼跟印象中三寸金蓮、嬝弱扶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弱質印象不太一樣？

其實在北宋年間，由於科舉制度的普遍，當家中男人準備進京趕考的同時，士族的婦女們為了「相夫教子」，往往獨力挑起家裡的經濟大樑，成為家庭企業的實際經營者，因此她們的活動範圍不可能只限於閨房之內。至於綁小腳的，大多只是一些歌伎伶人，一般婦女還無須受此不人道的對待。

儘管當時的理學家程頤留下了一句千古名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然而理學一直到南宋都還不是流行的顯學，因此當時的婦女不但可以再嫁，還擁有財產繼承權。例如范仲淹小時候就是跟著母親的改嫁而姓朱，直到顯貴以後才改回原名。而王安石則因為兒子早逝，而將媳婦改嫁，甚至連程頤的姪媳、甥女也都是失婚後尋找到的第二春。

讀書的年代

大街上，攤販商店林立。除了一般日常用品，最吸引讀書人的是賣古董的市集，那些上京趕考的書生或是任官屆滿的人們，帶來了四川的錦緞、南海的珊瑚，還有家傳書畫古董。

當時的學者作學問講究一手資料，不喜在故紙堆中打轉，例如文學領袖歐陽修就對古銅器上面的文字拓片特別感興趣，讓古物說話，以還原古代生活的「金石學」在當時十分興盛。後輩一點的詞人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婦也是著名的收藏家，然而到了北宋滅亡的戰亂年代，也只能夠心痛地揮淚拋棄。

除了古董，書市也十分發達。標榜文治主義的宋朝，對文化事業投注大量的金錢與人力，加上木刻雕版的興盛，建國之初就已經編纂了《太平廣記》、《太平御覽》等大百科全書，還花近二十年時間重新編印五經。朝廷國子監印刷局大量編印書籍，印書的雕版高達十多萬片。書籍的普遍，不但使得寒門弟子都有讀書考試的機會，由於人們手上的書多了起來，過去一本手抄本要從頭讀到尾的讀書習慣也有所轉變，變成翻閱或是跳躍式的閱讀。順應這樣的讀書習慣，便於跳讀的「筆記文體」跟著興起。

雅俗並趣

文人仕紳們逛書店、買古董，一般市井小民也有他們的娛樂。在遊樂區裡，劇場戲院眾多，大型的戲院甚至可以坐上好幾千人，想要看戲或是聽書，看木偶戲、皮影戲都有，甚至還有訓練烏龜疊成寶塔，放癩蝦蟆排隊敬禮的「蟲戲」。

逛累了，大宴小酌各式餐館比比皆是。高檔的酒樓，門前裝飾著鮮豔的彩帶，裡面還有歌兒舞女演唱相陪，跑堂的來回在各個包廂裡穿梭，客人拿起銀壺為朋友斟上佳釀。不想這麼花大錢的，就到一般食店叫些煎茄子、煎豆腐，或是骨頭羹、魚辣羹也可飽足，或是到專賣店買幾個包子、饅頭也可以。文人們經常以包子、饅頭來為文作詩，可知包子、饅頭在當時頗受垂青呢！

正餐吃完了，路邊還有許多賣糖蜜棗子、雞鴨滷味的小販。渴了，涼飲店裡有薑蜜水、甘豆湯、紫蘇飲，還有用藥草熬煮、具有通汗效果的飲子，那是流汗許多的挑夫們最喜歡的運動飲料。

宋代的開封城就是這麼士農工商相互交流、雅俗並趣。豐富的城市生活吸引了許多畫家著手描繪市井生活，北宋末年的畫家張擇端就在西元一一三五年左右，留下了中國美術史上最著名的市民畫《清明上河圖》，讓後人具體地看到了當時開封的面貌。

最早的夜市

現在我們說「城市、城市」，城和市首先連結起來使用的也是北宋。商業繁榮的宋代，到處都是商店，到處是攤販，商店的交易時間從白天到深夜，開封的夜晚是燈火輝煌，熱鬧非凡，稱作「鬼市」的夜市，經常是通宵營業。在日夜交替的四更天，有的夜貓子才看完子夜場表演要回家；而晨起趕路的商旅，卻已在市街上吃著熱騰騰的包子，準備離開京城了。

宋朝文風鼎盛，學校普遍，不僅京城中太學學生眾多，地方州縣也是書院廣設，許多家族都為子弟設有家塾，讀書的機會自由開放。歷經唐中葉安史之亂到五代十國的長時間混亂，附屬於土地的農奴制度崩解，宋代的佃農是自由的，可以自己選擇向誰租地來耕種，在社會制度或生活文明上，宋代顯然十分人性。日本的學者據此認為，中國在宋朝時已經進入了文明的近代。

無所不在的文化人

走出宋代的京城，可以見到許多達官貴人、文人雅士的園林宅地。像是司馬光的「獨樂園」不過五畝地大，而七個小景皆有歷史典故。至於歐陽修被貶在安徽省而築的「醉翁亭」，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山水之間，園林建築反映著文人們的生活理想或是超然心性。這群文化人不論在中央或是地方都是制度的開創者、風氣的引領人。

在鄉村裡，對社會充滿新計畫的士大夫們倡導社區組織，所謂的「社區總體營造」，在一千年前的宋朝是完全自發的。鄉民自由加入組織，共同訂定「鄉約」，推舉年高德劭者為「約正」，每個月終，分別對於有善行或過錯者加以規勸。平日裡，不論喜事或喪事都要互相祝賀或慰問，遇有水災、盜賊、疾病等災變時，則相互救濟。許多士大夫也在宗族間設立宗親會，像是今天宗族的祭祀公業，修繕族譜，設立私塾，獎勵子弟向學，使宗族也成為一個社區。二者都維繫著地方的安定與教化，培養起鼎盛的文風。

天子門生治天下

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在西元九六○年以陳橋兵變、黃袍加身，自孤兒寡母手中得來天下，這也是五代以來第四個將帥擁兵自立的例子。

有鑑於唐末以來君弱臣強、藩鎮割據，宋太祖先是導演了一齣「杯酒釋兵權」的好戲，讓開國元老自動告老還鄉，去買田置屋、飲酒歡樂的安養天年。接著以科舉舉士，大量的平民階層得以進入官場。重文輕武的宋太祖，還親自主持最後一關的「殿試」，考取的進士開始有「天子門生」的稱號。

唐朝時，每次科舉只取士數十人，到了宋朝每年都有上百人金榜題名。宋太宗在位的二十年間，錄取名單將近萬人。由於參加考試的人數激增，為了公平起見，在西元九九九年，省試彌封，過去記名的考試方式變成了不知名的彌封制度，制度沿用到今天的大學聯考。在太祖「彼謂國家事，接由汝書生耳」的態度下，朝廷裡為官的都是一些平民出身的詩人、文人或學者，唐代貴族或世家天下成為過去。

例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在沙地上以樹枝學寫字的歐陽修，開理學思想的周敦頤，打破水缸的司馬光，主持變法、人稱「拗相公」的王安石，還有蘇洵、蘇軾、蘇轍一家人，都是平民出身，經過科考而活躍於當時的文人。自然的，雍容華貴大氣度的唐文化，要替換出幽雅深遠的宋文化來。

翩翩佳公子

文人執政，文人思想影響一切，哲學思想和抽象意境油然而生。水墨畫的五彩顏色不見了，有的是墨分五色的灰黑和大片留白；瓷器的形式簡單，顏色青白素淨。「宋代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台灣大學中文系教授柯慶明形容。他對宋朝的感覺是又愛又恨，這一群不斷自省，道德標準很高的文人，一方面創造出高度的藝術成就，然而這樣「太文明的人」卻又顯得野性盡失，而少了一份內在的生命力。一如宋瓷與唐三彩的不同。

回首一千年前，宋朝一開國就無法抵禦外侮，只能選擇以「金錢外交」來安撫契丹族的遼與黨項族的西夏，最後還為蒙古所滅。然而以歲幣代替戰爭的作法，今天的學者多數卻是肯定的。

台大歷史系教授梁庚堯表示，歲幣不僅換來了一百多年的和平，透過使節的交換、邊界的貿易，遼和西夏在文化上與宋朝相互交流，西夏大量地將四書五經譯成西夏文，而遼的科舉制度也襲自漢人。

在經濟上每年送給兩國的歲幣，遼夏多數還是用來向宋朝購買商品，反而刺激著宋朝的商業生產，並不構成太大的負擔。至於已經席捲歐洲的蒙古大軍，文謅謅的宋朝竟然能夠與之對抗這麼久，可見宋朝的政策運用相當成功。

「我們今天以為的中國傳統文化，幾乎就是宋文化，」佛光大學校長龔鵬程指出。千年前的宋代雖然早成故紙，然而宋朝的文人墨客、詩詞書畫、衣香鬢影，卻鮮明地活在今天中國人的文化記憶中。尤其在進入第三個千禧年，好萊塢、麥當勞西風全面入侵之際，更令人嚮往那個優雅、閒適的中國人的千禧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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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千禧年的中國，在宋太祖重文輕武的政策下，開啟了鼎盛的文風及繁榮商業。當時的首都開封城，街市熱鬧，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宋太祖畫像取材自故宮博物院《故宮圖像選萃》，宋版清明上河圖取材自劉祥光提供的〈The Beijing Qingming scroll and Its Significance for the Study of Chinese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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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繁榮的北宋，在西元一千年左右已經使用稱為「交子」的紙幣，遠比西方早上六百多年。（宜新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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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物」的精神下，宋人對花木鳥獸都仔細地觀察，開創了中國花鳥畫的高峰。（故宮博物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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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大量以科舉掄才，由平民階層出身的士大夫們，成為時代風氣的引領人。圖為考生在考場中，做著高中狀元的春秋大夢。（宜新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

故宮圖像選萃》，宋版清明上河圖取材自劉祥光提供的〈The Beijing Qingmingscroll and Its Significance for theStudy of Chinese History〉）

故宮圖像選萃》，宋版清明上河圖取材自劉祥光提供的〈The Beijing Qingmingscroll and Its Significance for theStudy of Chinese History〉）

商業繁榮的北宋，在西元一千年左右已經使用稱為「交子」的紙幣，遠比西方早上六百多年。（宜新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宜新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

故宮圖像選萃》，宋版清明上河圖取材自劉祥光提供的〈The Beijing Qingmingscroll and Its Significance for theStudy of Chinese History〉）

在「格物」的精神下，宋人對花木鳥獸都仔細地觀察，開創了中國花鳥畫的高峰。宋代大量以科舉掄才，由平民階層出身的士大夫們，成為時代風氣的引領人。圖為。（宜新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宜新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

宋代大量以科舉掄才，由平民階層出身的士大夫們，成為時代風氣的引領人。圖為。（宜新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宜新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提供）

故宮圖像選萃》，宋版清明上河圖取材自劉祥光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