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一大地震發生後,人本教育基金會號召兩千多位義工,到災區援助,他們特別注意「安親」與「教育」的問題。住在餘震不斷的臨時屋中,大家邊怕邊躲邊開會,勾勒出教育重建的願景。
「人們為教育者設立的條件極多,從愛心到學識,從寫黑板到哄孩子,好像必須十項全能,但我以為,最重要的是要有眼光,」人本教育基金會董事史英說,教育者能從「壞孩子」身上看出成長的契機,自然能從廢墟中看出重建的藍圖。
等等孩子
教育重建的核心,落在課程與教學上,就是鬆綁與創新。「從地震惡夢中醒來的孩子,如果不能跟上進度,不能適時理解,不能完成作業,我們都要多等一會。」人本基金會的教育創新理念之一,是推行「主題教學」,一方面配合九年一貫「合科教學」的精神,一方面把傳統單向灌輸式的教學,改變為師生互動的「對話式教學」。
主題式教學的教學方案可以循著「情境──問題──各科課程目標與內容」的線索來思考。
譬如,若以地震為教學主題,老師可以思索國小高年級數學的「比例」問題,如何用在地震的情境中?地震級數和其影響程度(如房屋倒塌數目)是不是一個比例問題?但仔細思考可能就發現地震級數和其影響是「不成比例」的,那麼這個教案設計是否就失敗了呢?其實不然,如果學生能了解地震級數和其影響何以「不成比例」,那就表示學生已經掌握到比例的概念。而搭配其他科目的教學,美術課可以畫「新家」,國語課可以以「新家」為作文題目,讓孩子充分發揮想像力,並與實際情境結合。
一九九九年十月,人本基金會在「全國民間災後重建協調監督聯盟」記者會上正式提出「創造性的教育重建計畫」,呼籲要讓教改理念融入軟硬體的重建中。
十二月,經由土牛國小一位家長的牽線,台中縣土牛國小成為推動「創造性的教育重建計畫」的第一所學校;以後陸續又有南投縣的水尾國小、廣興國小、延和國中等七校加入。
位於大甲溪旁的土牛國小,擁有一個土味十足的校名,常有人建議學校改名。但土牛這個名字其實很有歷史意義,原來,先民開墾石岡鄉土牛社區時,常有糾紛,當時官員為了避免漢人和原住民之間衝突不斷,在土牛國小下方挖了一條大溝,又在水溝旁築了十九個土堆,當做防衛線,因遠遠看似一條牛,於是就叫「土牛」。
人本工作團隊進駐土牛這個全校有十九班、六百多名學生、三十多位教職員的校園中,開始引介建築師與師生對話、設計週三下午的教師進修課程、協助老師發展新教案、規劃父母成長班,以及出版土牛教育重建專刊等工作。
打破班級界限
發生災難前,土牛國小的老師如同台灣其他小學一樣,都是各人帶各人的班級,很少在教學上合作,但九二一之後,情況有些改觀。
由於教室倒塌、空間改變,老師開始尋找新的教學方式。以六年級來說,原本有三班、三位導師,因為簡易教室不足,學生被迫合成兩班,沒想到卻因此打破過去的班級界限。
人本東勢工作站專員邱照惠表示,土牛老師與人本的接觸就從帶領小朋友閱讀偉人傳記開始,由於六年級國語課本中有三課介紹不同偉人的故事,但文章太過簡略,很難讓小朋友有深刻感覺,於是人本義工協助老師分組帶領小朋友閱讀傳記,並引導小朋友討論、表達意見。
「每一次都是大家先亂拋點子,然後把適合的想法組織起來,不知不覺中新教案就成形了,」陳芬瑜老師說,她在人本志工的協助下,曾為二年級社會科設計了「我的生活圈」的主題教案,引進社區資源,結果桃子園的劉爺爺、益松商店的老闆、回收場的阿姨等,都成了小朋友最好的老師。自然課也設計了昆蟲單元,讓小朋友用厚紙黏剪成觀察箱,觀察校園裡的昆蟲生態。
六年級下學期,洪雲珠、洪采苹兩位老師結合另一班老師,將國語課本中有關畢業旅行,及介紹曾文水庫、中部橫貫公路、美麗的台灣等課文進行挑選、增補,彙集出為期一個月、以「畢業旅行」為主題的活動教案。
這個教案中,老師讓學生以分組方式討論畢業旅行的行程,包括路線規劃、交通住宿、用餐、價格、景點等,都由學生自己設計,再透過分組報告及票選,決選出最受歡迎也最可行的方案。並透過連絡簿,鼓勵家長參與,也邀請專業人員到校演講,為學生打下旅遊規劃的基本概念和能力。
點燃教學鬥志
洪雲珠老師說,在進行主題教學的過程裡,老師間的協同合作非常重要,不同專長也可以互補,像一位老師的專長在運用資訊工具,小朋友就學到了上網搜尋旅遊資訊。
洪采苹老師表示,她以前很怕人家看她教學,教得好不好,只能從學生的考試分數裡印證。但自從和其他老師協同教學後,她可以和別人分享經驗,調整自己的教學方法,讓她的教學生命又燃起了鬥志。
「大部分學生要到高中畢業才有機會自己設計畢業旅行,土牛的學生六年級就學到了,」土牛國小教務主任余金秋表示,帶頭創新的六年級老師,原本就很有想法,人本來了,給他們更大的勇氣去突破。余主任對工作站每星期三下午所設計的教師進修講座,如本身是台大數學系教授的史英主講「讓教學更有趣──從數學教學講起」、教師研習中心趙鏡中的全語文教學、全景工作室的紀錄片讀書會等,更是讚譽有加。
總結人本在土牛的工作,東勢工作站專員邱照惠說,「有心在教學上創新的老師,心態原來就很開放,人本進駐後,多了一些人力幫他們想事情。」她認為,人本最大成果是讓老師知道經營家長的重要性,人本進駐前,很多班級是不開家長會的。
由外擊內
「我們真的看到幾位有心的老師冒出來,第一年我們在土牛花了很大心力,也塑造出典範,」人本東勢工作站主任魯柏君說。
儘管無法讓參與學校的所有老師都接受人本,但土牛的成功卻是個好開始。新校園開始動工後,人本東勢工作站就把工作重心擺在社區化,規劃父母成長進修班,除了讓家長成為學校助力,也希望突破法令限制,讓學校課後托育的師資可以首先任用經過培訓的社區婦女。
兩年下來,東勢站或南投站檢討成果都認為,原來人本寄望藉著規劃新校園的機會「由外擊內」,活絡老師的教學和想像力,並不十分成功,普遍存在的現象是「一路與校方和老師形成拉距戰」。
「願意接納人本的老師,原本就是待孩子比較寬鬆、不威嚴的老師,」人本南投工作站主任黃少甫說,各校遭遇的問題不同,有的是校長熱心、老師不積極;有的是校長不願領軍;有的則是少數老師有心突破,但少了行政系統的支持,在教學改革上,自然不那麼順利。
普遍來說,學校對人本都有些防衛心,現在已經有幾所學校的新校舍落成,人本工作人員也在觀察,新空間究竟為教學帶來什麼契機。因為新校舍多以原木為材質、採光佳、色彩活潑,在這樣溫馨、自然資源豐富的空間上課,氣氛應該很愉悅。
「人本很尊重老師的專業自主性,慢慢老師也瞭解人本不是干擾或監督,理念上也有些影響,但不是很明顯,」水尾國小教務主任左漢榮說。
不是孤寂地吶喊
「兩年下來,我們點燃了火種,看到新方向,由於參與的團體很多,學校已經從過去孤立的環境,進步到視野寬廣,」史英說,只是「從此,所有小朋友都可以快樂學習的夢想」並沒有發生。檢討原因,他認為,教改最困難的是思想改變,而台灣封閉式教學的沉痾已深,等於是七十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自然困難重重。
「教改沒有捷徑、沒有快速之道,只能先從點開始,再擴及到面,而且不能忽略點的典範性。只是到現在為止,點的普及性還不足以讓人歡欣鼓舞,」史英說。
不過史英仍樂觀的看待未來,「進步的動力往往就寄托在阻礙進步的力量上。」正如同魯迅在《吶喊》自序中說,有人反對你的主張,才是促其奮鬥的動力。如果你一人叫喊,而無人反應,既不贊同,也不反對,就像置身於無邊際的荒野,讓人束手無策了。
人本的理念確有共鳴。「危機就是轉機,地震後校方感受到各界的溫暖,我們更該把教育辦好,」鹿谷鄉廣興國小校長蕭淑敏說,人本真的看出學校弱點,知道學校對建築工程很外行,因此引進象集團的建築師,讓新校舍滿足教育的需求。
目前學生還在簡易教室上課的廣興國小,對即將落成的新校舍期望很高。位於茶香聞名的鹿谷,廣興國小附近的「光華巷」在清乾隆年間曾是鹿谷最繁華的地方,新校舍設計就配合光華巷,以老街的形式呈現一體感的「街區空間」。並且希望「學校社區化,社區學校化」,引進社區文史工作者,如竹藝家、畫家、生態專家等,協助學校推展「身心手腦」並重的教學。
「學校是為學生而存在,重視孩子個別的差異才是教育的精神,而讓孩子快樂學習,做各種形式的探索,才能看出孩子不同的材質,」蕭淑敏校長說,人本透過社團活動灌輸「適材適性」的觀念,已經無形中軟化學生和老師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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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後兩年,石岡鄉土牛國小師生終於搬入新教室,新空間也為老師帶來新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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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鞋子,或躺或坐,這裡是小朋友休息、下棋或看書的學習角落。圖為水尾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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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樹下遮蔭、休憩、嬉戲、探索,學校的功能可以很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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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師生創造良好互動的空間,就是新校園運動的精神。圖為人本基金會認養的學校之一,竹山鎮延和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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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創造性教育重建」的人本基金會,希望所有學校都能重視孩子的差異性,讓他們適材適性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