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一個國家的人民,那麼急著揮別自己的過去,像近百年來的台灣人民一般。
說這是台灣人自我的選擇或短視,毋寧說是台灣人民在時代巨輪的輾動下,為求自保而不知不覺患上的歷史失憶症。
一八九五年大清帝國和日本簽定「馬關條約」,台灣淪為日本殖民地。五十年「皇民政策」恩威並施的統治與教化,將近兩代的台灣人民慢慢地脫下中國長袍換上日本和服,中國文化仍在血脈、生活之中,記憶與傳承卻在刻意打壓下低調進行,遺忘和隱藏成為一種求取生存的無奈抉擇。
中日戰爭結束後,台灣回歸祖國的懷抱,一夕之間由戰敗國成為戰勝國,歡欣鼓舞的民眾卻面臨到另一種意想不到的打擊,五十年的日本教育使得大部分百姓不懂漢文,而接收台灣的國民政府在歷經日軍長期的鐵蹄侵略下仇日情結深厚。日據時代半世紀的記憶幾成斷簡殘編,拼湊出來的面目一片模糊。
國共內戰失利後播遷來台的南京國民政府痛定思痛、厲精圖治,總算穩下江山一隅未遭紅禍,政治安定與經濟建設帶給台灣前所未有的繁榮,但社會也付出相當慘痛的代價,前有行政長官公署接收統治台灣時期的「二二八事件」,後有「白色恐怖」年代,多少人才淪為祭品,多少家庭為之殘破;更令人心痛的是,長達數十年來,這兩項發生在我們身邊活生生的歷史竟成禁忌話題,不但當事人多年沉冤難雪,台灣民眾也再一次地被迫在記憶中留白。
重提這些,不是悲情,而是正視台灣社會深層反省所不可缺的完整記憶。台灣在全面民主化下,基本上已經走出悲情的調門,但是卻尚未找回失去的記憶版圖。吊詭的是,這幾年來,社會中最大的爭議,卻也是最不可碰觸的痛點,便是統獨與族群之議。而每逢大選,這兩個痛點便會大肆發作。這次三合一選舉,李登輝總統以國民黨主席的身分指出「新台灣人」之路,凝聚島內四大族群的共識,使國民黨成為最大贏家;然而接下來,「新台灣人」該如何共同打造中華民國邁向下一世紀的安和樂利願景?這樣的願景需要內在環境、兩岸關係與國際局勢的面面俱到與環環相扣,而首先第一步需要達成的是──島內的共識。
正因為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痛過,當我們正視傷口時可以好好療傷和避免再度受傷,近來社會一波又一波的日據時代文學研討會,便是探討失憶過往的努力;月前異議作家柏楊與其發起的人權教育基金會所倡導「綠島人權紀念碑」的建造,也是喚起白色恐怖時代記憶的嘗試,我們因而製作了〈悲情與寬恕〉專題,如果沒有了記憶,哪裡會有寬恕?沒有寬恕,又如何走出悲情,迎向陽光前景?從綠島建碑到檢視台灣人權現況,台灣走過一段非常艱苦的路程,現在雖然進步許多但並不完善,我們需要更深的自我期許。
封面專題〈台灣省政府走入歷史〉也本著同樣的精神,一方面看精省後的變化和未來政府再造的方向與影響;另一方面回顧台灣省建制的時代背景與省政的幾個階段,也看到先人胼手胝足、從無到有的努力,更因此而能在歷史的縱深中,深入瞭解精省的精神與工程。
〈現代人讀老子〉則重溫古老卻不脫節的先人智慧結晶。老子這部僅次於《聖經》傳閱率的《道德經》,直指多少現代人的迷思與煩憂根源。
時代的各種記憶,有的讓人感佩,有的令人嘆息,但每一段、每一面向都有它的價值,因為那是我們一步步踏出的足跡,失去了記憶,一個人便不再完整,一個國族,同樣地不能忘懷過往。
今年的新年新希望,便是全體國民檢視過去,重新出發,凝聚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