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裔作曲家譚盾以電影《臥虎藏龍》配樂勇奪奧斯卡金像獎之後,連連過關斬將,接著拿下了美國金球獎、香港金像獎,和台灣的金馬獎、金曲獎等殊榮。隨著電影《臥虎藏龍》在台灣四度上映播放,譚盾的音樂與名字更在古典音樂之外打下一片通俗音樂的天地。
譚盾,這一位曾被紐約時報評審為「年度國際樂壇最重要的十位音樂家之一」,並獲世界最有威望的格威文美爾作曲大獎的華裔作曲家,音樂風格融會東西,貫古博今,馳騁縱橫於傳統與前衛的無邊天地中。究竟什麼是涵養這樣一位天才音樂家的環境?他如何創作?成名前後對他有何影響?對於諸多如迎合西方或是過於流行的批評,他又怎麼回應?
月光下,玉嬌龍與俞秀蓮兩位女俠飛簷走壁的打鬥,譚盾以東西洋打擊樂器,甚至以手拍打大提琴琴弦的震動聲音,精準地表現出密不透水、內力深厚的對打。
而當玉嬌龍與羅小虎在新疆大漠展開追逐時,帶著西域風情的琵琶,輪指快彈出年輕愛侶的俠客風情,而嗚咽沈厚的雲貴樂器把烏則襯托著碧眼狐狸的神秘色彩。至於大俠李慕白與俞秀蓮那內斂含蓄、中年一代的兒女情長,則在大提琴與中國二胡的纏繞中,深刻地表達了他們心中那歷經江湖滄桑的無奈與隱藏的情感。
大提琴與古琴的愛戀
去年底才訪問過台灣的譚盾,拿下奧斯卡小金人之後,在五月上旬再度抵達台灣,並將他今年唯一一場音樂演奏會《中華開發──譚盾與臥虎藏龍多媒體演奏會》獻給台灣樂迷。
記者會上,風趣幽默的譚盾高興地表示,這場演奏會可說是電影《臥虎藏龍》的一種延續,希望能將電影帶來的東方效應達到更深更廣的影響,而改編成交響曲的臥虎藏龍,可以在五十年後,一百年後,甚至五百年後一再被演奏。
電影《臥虎藏龍》的配樂不但開啟了武俠電影的新風格,也代表了東西音樂匯流上的幾項突破。尤其是大提琴家馬友友以中國古琴特有的撫按壓弦指法來演奏西洋大提琴,不僅將大提琴領進一個全新的音感領域中,同時讓中國音樂形斷意不斷的味道,準確地表達了古代東方人含蓄的內心世界。
古琴,是譚盾最喜愛的樂器,「古琴那撥弦的實音與揉弦的虛音,有如太極的陰陽兩行,兩相結合產生出中國樂器的意境,」嫻熟中國傳統樂器又擁有哥倫比亞大學音樂博士學位的譚盾,非常善於中學西用或中西合璧的創作方式,而這與譚盾生長於中國湖南,悠遊於美國紐約的生活背景有絕大的關係。
啟蒙道場
今年四十五歲,一九五七年生於湖南省的譚盾,父親是解放軍,母親是醫生。幼年時期,譚盾跟著外婆住在長沙市郊外的村落,從小就喜歡跟著道士跑,在誦經、搖鈴聲中,他甚至想要當一名道士。這些道教驅鬼儀式、悼亡音樂,是他最早的音樂接觸。譚盾曾表示,他可以唱上三百多首的湖南民歌呢。
九歲時,譚盾從小學音樂老師那裡得來了一把破舊的小提琴,由於無法修理,他就把小提琴拿來當三弦撥彈。十七歲時,遇上文化大革命的譚盾,被送去更偏僻的鄉下勞動改造。晚上,他就利用煮飯的鍋碗瓢盆,組合農夫們來場農村演奏會。農村裡,砍柴、彈棉花、打鞋底、甚至趕豬或是石頭掉地,所有來自生活的聲音,在他的耳中,都是一種非凡的節奏與樂音。
文革結束前,因為一艘載滿京劇演員的船沈沒失事,不少音樂家不幸喪命,譚盾因而有機會回長沙,擔任樣板戲劇院的小提琴手。文革結束,被積壓了十年的音樂人才乍時釋放了出來,來自各省,萬中選一的音樂人都想進入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對音樂充滿興趣的譚盾也是四百個經篩選過的應考人之一,其中只有八人將被率取,競爭之激烈,不言而明。
考試最後一關時,老師要譚盾演奏莫札特的音樂,譚盾卻反問老師「誰是莫札特?」這時的譚盾連鋼琴也沒見過。他完全以本能應考,拿起一把小提琴,一樣當成三弦即興演奏,曲終在主考官的力排眾議下,譚盾得到了音樂學院的入學資格。
一個道地的紐約客
一九七八年入學之後,由於西洋音樂底子和同學相差一大截,譚盾全心追求洋化,拼命地吸收西方的音樂和理論。
然而當他在三年後隨著老師到廣西傜族田野調查時,卻發現西方樂理對這些絕美的山歌完全束手無策。頓時,過去的鄉野經驗逐漸回來,他知道若把西方樂理當成唯一道路,反而會成為牢籠。
一九八六年,譚盾以優異的成績,得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獎學金,由中國到了美國,進入哥大,接受老一輩中國音樂教授周文中的指導,致力發展出一種融合古老東方與西方新文化的音樂風格。
來到紐約後,譚盾發現,大都會自由、多元的藝術氛圍非常適合他。地鐵車內,那每一雙不同膚色的腿,各種口音的美語,都讓他感到無比的自在。在接受美國媒體訪問時,譚盾曾表示,「紐約就是我的家;蘇活的文化,就是我的文化。」
畢業之後,譚盾也曾經在紐約地鐵與餐廳演奏過,隨後開始替一些劇場做配樂工作,作品非常地前衛另類。例如他在一九八九年替一齣《粉紅》音樂劇的配樂中,不但以紙片做為樂器,自己還在其中擔任了一名裸體的指揮家。
同時間,他也結識了她的妻子黃珍,並且開始嶄露頭角,進入主流樂壇。經常受邀到茱麗亞音樂學院、芬蘭西貝流斯音樂學院、英國皇家音樂學院講學。並擔任德國慕尼黑國際歌劇比賽評審,荷蘭國際作曲比賽評審,可以說是當前最受矚目的華人音樂家之一。
九四年底作品現代歌劇《牡丹亭》,又是一項時空的突破。合作對象包括前衛派戲劇導演彼得•謝勒,華裔女高音黃英,還有崑曲名旦華文漪。舞台上不僅有東西樂器與電子合成音響對答,還有舞蹈、身段與多媒體並呈。說起《牡丹亭》,譚盾自己形容,就像「古歐洲的葛力果聖歌遇上搖滾樂,再遇上了中國崑曲的感覺。」
九六年,譚盾創作達到高峰,受英國愛丁堡藝術節委託製作的歌劇《馬可•波羅》,音樂內容結合了西方宗教音樂與東方京劇精髓,之後於荷蘭、香港、紐約、維也納等十幾國巡迴演出。
九七年,譚盾在香港慶祝回歸中國慶典上,首演他的《交響曲一九九七:天地人》,來自大陸、兩千五百多年歷史古物的編鐘與大提琴家馬友友的合奏,透過全球電視轉播,又將譚盾的聲名推向高峰。
去年底在國家音樂廳聆賞過譚盾多媒體現代歌劇《門》的觀眾,應該不陌生譚盾這種無所不可的表演風格。故事結合了西方歌劇茱麗葉、中國京劇虞姬與日本木偶劇《心中天網島》女主角小春的愛情生死故事。為了表現諸多陰間審判的音樂情境,譚盾讓弦樂手坐上二樓包廂,還讓提琴手放下琴弓,以手掌擊拍面板,甚至讓樂團穿上硬底皮鞋,隨同審判官的節拍用力踱步與呼喊。
「譚盾不僅把各種樂器都玩到絕了,他已經為新世紀音樂開啟了一個新的方向,甚至代表著一個新樂派的形成,」與譚盾合作的台北市立交響樂團總監陳秋盛表示。日本著名的作曲家武滿徹則形容譚盾的作品:「體質複雜,如鮮血湧出般地暴力,卻又富含著幽雅的理性。」
征服世界
然而,在知名度伴隨讚美聲譽之外,指陳也不少。他在哥倫比亞的老師、同學批評他「過於流行」、「忙於推銷自己」。包括將他帶到美國的老師周文中也表示,「譚盾是中國作曲家中最有才華之一,但是受到西洋商業化的誘惑,寫出來的東西只是西方人表面肯定的東方,實在可惜!」還有評論家認為他不夠嚴肅,將醇酒與啤酒隨意混合。
對於眾多批評,譚盾並不迴避,但是不以為然。「我所得到的批判,遠比褒揚更多!」
關於流行,他覺得:「我喜歡流行音樂,流行音樂的影響力無所不在,可以讓人們隨著音樂一起唱歌、跳舞。」關於迎合西方,他更覺得,「被外國人肯定是一件好事。中國人要能每年都拍出像李安這樣被國際肯定的電影,應該要去鼓勵才對啊!」
譚盾認為,「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發自創作的內心,我就是打個哈欠,那也是譚盾!」
譚盾一再強調,作為一位為全人類而工作的作曲家,他的音樂理念,就是要融合任何被固有文化分隔成不同類別的音樂,讓他們互補長短。包括流行與學院,都市與自然,電腦與土地等等。
「在創作上,我給自己很大的自由,就是內心無限地寬闊。」譚盾認為,他比任何在自由國家創作的人還要自由。他以自信的口吻表示,在當今藝術天地裡,一位藝術家要有「溝通指數、特出的個人特質、地方性加上私人原創性,那他就可以征服全世界。」
水世界,無國度
小金人發光之後,儘管不少電影導演與舞台工作者,都指名要譚盾擔任配樂製作。不過譚盾表示:「電影配樂只是飯後甜點,我的正餐還是古典音樂。」目前他的工作表早已滿滿地排到了西元二○○六年。
在台北的演奏會下半場,延續過去以紙和陶器為樂器的演出,譚盾此次也帶來了他的《永恆的水協奏曲》。在微弱的燈光下,譚盾站在一個透明的水盆前,以他指揮家的手,藉著潑、打、攪、攬等手法,讓最親近人類的水發出了各種淅淅潺潺的聲音。而打擊樂手大衛•庫森則以汽水瓶、水鼓、長水管、篩子等等,引領觀眾進入一場奇幻神妙的水世界。
關於水樂的創作原由,譚盾表示,他曾經在紐約製作過一個兒童節目,讓不同文化的孩子體驗水的聲音。一個孩子說,他曾經看過一位猶太裔的老爺爺每天都在看海,老爺爺告訴他,水是全人類共同擁有的,水流過他的家鄉,想家時就來看看水。
「水,是雨水,是眼淚,是海,是我們一天也不可缺少的東西。世界上,最不能隔閡的就是水,」譚盾說明創作理念。而水這不形不器、無邊無際的特性,也是譚盾對自己的最高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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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盾不僅是一位出色的作曲家,還是一位著名的指揮家,尤其擅長指揮具有多元文化特色的當代音樂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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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的禪思、凝神的執筆、江湖兒女的追逐、前生今世的了脫。在《中華開發──臥虎藏龍多媒體演奏會》上,李安與譚盾聯手,呈現了東方文化的意境。
竹林
執筆
追逐
了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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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打鞋底、彈棉花,甚或石頭掉地的聲音,都是譚盾音樂的靈感。這一次,他為台灣的音樂發燒友帶來「水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