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

認識張士飛是在2018年台南國際攝影節，關於麻豆番子寮老家的系列影像《廍地五號》，在濃郁的親情視角裡，透著對於家鄉地景的超現實化，在情感厚重的家族群像與荒誕疏離的原鄉地景之間擺盪著。

這次《出神》的作品是他對自身信仰的思考，從原鄉母體《廍地五號》延伸至信仰主體的創作。這幾年因為拍攝廟會，讓我有更多機會可以近距離觀察他的拍攝的狀態與過程：他會在事件的外圍悠轉且等待出手的時機，啟動他快門的時間，並不是當下多數攝影者在等待的高潮時刻，而是當被攝對象顯露出曖昧未明的狀態。他並不是關注傳統廟會紀實的科儀和陣頭，而是探尋諸神信仰的玄秘本質。

探索玄秘的狩獵者

《廍地五號》擅長運用「異質物」來折轉場所，如影子所產生的虛空間，隱身在尋常環境中無以名狀的物體，透過鏡面反射的虛實交雜，抑或是前景對比後景的氛圍錯置。超現實化也在於《出神》的表現上，如歌仔戲布景與燈光讓人分不清扭曲館閣的真假；普渡場牆上的影子究竟是何種盛筵；光明燈後的神像是佛陀還是耶穌。氛圍錯置如冷色調的鮮花，對比暖色調的普渡場，宴會裡包藏死亡氣息；歌仔戲花旦與橋梁地景，弔詭的懸空夜戲。無以名狀之物如線香的火點交雜交通標線，暗示著意外；窗欄前的人與不知名的火光，牆上人影是否為魂體出竅？還有神秘紅光中的雨衣人。

《出神》的戲劇性是這作品的另一個特色。他透過景框的選擇，創造出獨特的視覺空間：面壁的石獅、沉睡的人、杯盤狼藉的桌面和電線交雜纏繞構成廟的奇觀一隅；平安宴後台的總鋪師在錯落的瓦斯桶裡陶醉的試味道；遶境的儀仗隊在恐龍公園裡的小憩，都使得習以為常的廟會變成令人莞爾一笑的荒謬劇。他亦捕捉乩身信仰儀式過程中的出神時刻，把人想變成神的瞬間給凍結，如凝視蒼天的仙姑、交談中的王母娘娘和在一旁見習的神職人員的奇妙組合，都讓此作品在空間的框取與快門時間的掌握上，凸顯其冷靜且精確的拍攝功力。

虛實之間／人神之間

然而超現實的劇場並不只是他創造的氛圍而已，如他的自述《出神》是關於廟會信仰的真假虛實與生死鬼魂的思辨，不是給出答案而是導引出問題。台灣是移民社會，漢人的祭祀信仰融合了各族群與外來文化，在其隱含的精神層面有儒學禮教與封建思想的意識形態。這些在日常生活中的慣習，我們自身並不容易覺察，但透過張士飛的眼睛，讓我們在另一個頻道上思考廟會與信仰這件事。

他觀察了一群人為了祭儀而集結的各種姿態。姿態裡混合著喧囂與靜默、真與假、生與死，矛盾的混合物充滿在這人間百態中。他與人們一起感受著各自眼裡的五感衝擊，也一起經歷回復日常狀態的落寞。那些種種，從無到有，再到無，都濃縮在這一場場的人神同歡的舞台中。

如同張士飛在自述裡寫道：「對我來說，在這個舞台上所發生的一切，緣起於人與宗教的連結，且是一種具有神祕力量的牽引關係。」他不斷被這種原始的神祕特質給吸引著，這也是他不斷往返這類場域拍攝的動機，想藉由一次次的攝影，讓這些作品成為他是如何被祂們吸引的存在與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