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十五歲的程牛屎原本「漢草」(體格)很好,身高一百八十公分,虎背熊腰、滿面紅光。他總在廟埕上斗笠斜戴、雙膝半蹲微開地走著閹雞步,扭腰擺臂,常引得拜拜的歐巴桑不禁掩面而笑。老藝人從七、八歲學起布馬技藝,一直到三年前因心臟病和膝蓋骨退化症住院,才停止出陣。
假如他是「金」的
程牛屎是台灣布馬陣的代表人物,因應時代改變,布馬在他手中,由餘興的莊頭陣走向維生的職業陣。又因農村壯丁外出工作,女子腰骨柔軟,跳起布馬較易討好,而改為女子出陣,並加入翻斛斗和下腰咬錢的表演。之後,更加入一些有除煞象徵意義的七星、八卦腳步,將布馬由廟埕上引入了喪葬場合。
民國六○年代民俗熱潮中,他帶著布馬走入「五燈獎」、「農村曲」等電視綜藝節目中,程牛屎這個名字不只下港(南部)出名,也是頂港(北部)有名聲;他的名聲,更在七十六年榮獲第二屆國家民族藝術薪傳獎而達到高峰。
然而對於這些風光事,程牛屎說得斷斷續續,「薪傳獎」三個字更聽得他一臉困惑,經媳婦再三解釋,他才恍然大悟地表示,「你是說我中獎那一次哦!那時,大家都來恭禧我中獎,我哪知是中什麼大獎,結果是中了一個銅製像火把的臺子回來。唉喲!那要是金的就好了……」
偷的比給的用心
提起他的名,他猜想是嬰兒時期又重又壯,叔伯們都笑說抱起來像堆牛屎那麼有份量,就這麼有了這一個不怕天忌的名字。光復後,公所職員勸他改個名字,他說:「改要作啥,你改了別人還是叫你牛屎啊,對嘸?!」他直說直笑,笑得眼角擠出淚來。而說起布馬怎麼由大陸傳到台灣,則是清清楚楚,一口氣不斷。
「阮的布馬是撿來的啦!」程牛屎從他的祖父輩追溯起布馬的由來。當時務農的長輩每到收成時間,要輪流看顧守夜,以防田作被盜。一個晚上,發覺近西螺街上的農莊傳來嘈切的鑼鼓聲,自竹圍縫中瞧去,原來是唐山師父在傳授布馬陣,他們也就邊看邊學,而在當次廟會上搶過鄰莊布馬風采。唐山師父吃驚之餘,有感這個偷看的竟比正學的還用心,於是傾囊相授,並傳下「樂元堂」團號。
細說過去,坐在輪椅上的程牛屎滿臉陽光似的笑容,眼底窺不出一絲久住病院三年、幾度徘徊鬼門關的陰鬱。
相見只恐錄影帶中
一說起布馬的表演,他的眼神更亮,彷彿鑼鼓就在耳邊。他說著一段「飼馬、洗馬」:把布馬拆下來放在椅條上,稻草斬碎放鉛桶中攪一攪是飼馬;而洗馬要提水,水很重,所以將水桶靠在腰際上,洗完之後還要將馬腳放在自己膝蓋上釘馬蹄鐵……。
「這一齣可以作上個把鐘頭,古早布馬是可以和大戲拚台的呢!」說到精彩處,程牛屎忍不住比劃起雙手雙腳,才想起雙腿已無力提動,不免一絲慨嘆「腳不行,不能搖了,有時候會做夢,夢見搖布馬搖得真快活哦。」
像洗馬、飼馬這些他以為是箱底絕活的做工,今天布馬陣都因為太耗時且不夠熱場而刪了去。程牛屎想起從前,他說「我做布馬不為賺錢,我愛做全的;現在布馬出陣為賺錢,步數都有減偷。」
採訪結束,程牛屎的長媳拿出一卷十年前政治大學邊政研究所製作的布馬錄影帶,惋惜地說「這子孫沒人接,要不是你們來採訪,他也不太愛說,布馬的全精神就恐怕要隨他去了。」
錄影帶上,程牛屎誇張地扭著屁股,趣味十足,日後要看全套的布馬表演,只怕也只有這般來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