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講稿,沒有劇本,只要他站在台上,觀眾的喜怒哀樂就全在他掌握之下。
不上電視,不用打知名度,他每月三卷、每卷平均六萬的錄音帶銷售量,令唱片公司紅了眼。
這個人不是明星,但他比明星出名;他也不是學者,但是比學者更具有說服力。
猜到是誰了嗎?
不錯!是吳樂天!
晚上七點十分,吳樂天的黑色轎車剛駛進中壢南亞工專大門,一些眼尖的同學發現後,馬上就像哨兵傳訊似地喊著:「來了,來了!吳樂天來了!」
還沒等他出車門,車子的四周已被聞風而至的同學們團團圍住,爭著一睹他的盧山真面目;來不及趕下樓的同學,就站在走廊上,揮手喊著他的名字。平日入夜後寂靜的校園,因為吳樂天的出現,失去它原有的秩序,空氣躁熱了起來。

吳樂天——票房保證
「你聽他的節目多久了?」
「大概有二、三冬了!」
「那你差遠了。我從國中就開始聽,現在已經第六冬了啦!」
「別臭蓋!我們來比比看他的錄音帶誰買得齊。」
…………
這類對話,瀰漫在整個校園,每個人都想證明自己是吳樂天最忠實的聽眾。
該校活動中心總幹事陳朝舜表示,預定七點開始的演講,不到六點,原本安排妥當的視聽教室,就擠得滿屋子人,不得已,只好臨時換到可容納一千人的大禮堂。
「校內辦的演講,已經很久沒這麼轟動了」,陳朝舜表示,全校的同學,將近到了一半,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對吳樂天來說,這樣的場面並不稀奇,他到其他大專院校演講,幾乎都有相當不錯的「票房」,光憑「吳樂天」三個字,就像是磁鐵一般,能夠將同學吸到台下。
吳樂天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他有什麼魔力,能夠光憑一張嘴,把聽眾從耳朵到心裡制得服服貼貼?

演什麼像什麼
上身打赤膊,下身穿著一條印有英文字的麵粉袋縫製而成的短褲,蹲在門檻上,津津有味地吃著碗粿。這是吳樂天。
捲起褲管,坐在家中的藤椅上,端著一個大碗公喝茶,還不忘從自己碗中倒茶給來訪的客人,「飲茶噢!」他招呼著。這也是吳樂天。
嚼著檳榔,抽著雪茄,坐在傳播公司的豪華辦公桌前,一邊忙著打電話,一邊交代屬下辦事,指揮若定的神情,彷彿一個縱橫商場的大董事長。這還是吳樂天。
不同的面貌,扮什麼像什麼,也正如他在講古中所塑造的人物,不同的身分就有不同的口氣——這是聽眾最佩服他的地方。
為了讓故事中的人物生動逼真,吳樂天平日四處走動,結交各階層的人,瞭解他們的生活習性、心理變化,同時蒐集他們所使用的語彙。諸如賭徒、道士、屠夫,甚至黑道上的「兄弟」,他都接觸。
「每個角色都靠這一張嘴,如果都講一樣的話,兩三下聽眾就搞不清楚你在說什麼了」,吳樂天表示,有時候他模仿一個角色,可以讓從事那個行業的人打電話來問他,「吳樂天,你幹過這一行是不是?不然怎麼學得這麼像?」
「就是要做到這種程度,聽眾才可能信服」,吳樂天得意地表示。

政經時事,都付笑談中
講古要講得好,不但要言之有物,而且要有「短話長說」的本事。
「講添丁,說添丁,添丁說不盡,……」,廖添丁的故事就在這每天同樣的開場白下,整整說了十八年。在故事中,廖添丁只是一個主幹,真正的內容卻是吳樂天對台灣民俗風情的介紹,並穿插了政經時事。由於內容包羅萬象,並合乎時代的演變,反而成為他講古的一個獨特風格。
例如有一陣子流行霹靂舞,一些青少年聚集在西門町,找到空地就大跳其舞,於是有人建議不如提供一個跳舞場地,讓那些青少年有發洩精力的管道。吳樂天對此說不以為然,在節目中提到民初年輕人時,就插上一段:「現在的年輕人生活得太過舒適,反而失去奮鬥的目標,如果真的是精力充沛,叫他將家門口打掃乾淨,你看他去不去?」
又如吳樂天也常在節目中勸人不要沈溺賭博,但他卻可以嬉笑怒罵地談起:「外國人每逢耶誕節,就徹夜狂歡,喝酒慶祝,或是出外觀光;台灣人卻不一樣,連過年都不忘賺錢,一大堆人那兒都不去,就蹲在家堨斯P。其實賭博並不輕鬆!坐得腰酸背痛,眼睛累又不敢眨眼,生怕對方會偷牌……」

有董事長的樣子吧!(張良綱)
口吃會講古
類似這樣對時事、民風的描繪,由於語調輕鬆,並加入他自己的看法,反而比扳起面孔說教,更能打動人心。
「以前說書受人歡迎,一方面是娛樂少,一方面是文盲多,民間只得聽聽說書人說歷史故事排遣時光;現在大家都識字了,娛樂種類也多了,還要吸引人家來聽講古,就得靠在語言、文學上的表達了」,吳樂天說。
但是會走上講古這一行,卻是他當初沒料到的。
吳樂天小時候罹患氣喘病,說話又口吃,怎樣也無法與講古需要的口若懸河、丹田有力等條件相吻合。當他十七歲那年開始在廣播電台講古,親戚朋友莫不投以懷疑的眼光,「口吃還會講古?」,彷彿那是和「兔唇的人吹喇叭」一樣不可思議。

一碗碗粿,有他童年的歡樂與辛酸。(張良綱)
早年流浪,得來絕技
由「一句話啼半點鐘」到舌燦蓮花,吳樂天這段路走得很辛苦。
他十二歲那年離開家裡出外流浪,幫人趕過鴨子,也當過米行的小弟。由於扛米需要體力,他就藉著跑步和劍道來鍛鍊,沒想到長期下來,氣喘的毛病逐漸痊癒。
之後,他又到布袋戲班當了二年學徒,主要工作是打鑼。這段期間他被代布偶發言的班主流利的閩南語吸引住,空閒就和班主學習閩南語的念法,並翻字典識字。
離開戲班後,吳樂天碰到了一位叫賣驅蛔蟲藥的商人,對他的推銷技巧大感興趣,就以一個月三百元的學費,跟他學習走江湖賣藥的說話技巧。三個月結業後,吳樂天騎著腳踏車,載著藥箱,當起了賣藥郎。
推銷藥,嘴皮子自然要「溜」。兩年下來,他練就了一套「嘴上功夫」,還藉著賣藥的機會,踏遍了全台灣各角落,接觸到各地的民情風俗。
在外流浪了五年,吳樂天十七歲回到家,在外所學的種種及對生活的體驗,不知不覺中為他奠下了日後講古的基礎。

左)「司機先生,多謝你長年來的捧場與照顧!」吳樂天親切地與計程車司機交談。(張良綱)
「沒聽人不爽哩!」
今天他的講古內容,能夠將台灣各地民情風俗說得這麼仔細,而且還有本有據,部分是聽眾提供的資料,但大多是自己的見聞。
「有時候提到一個庄頭,連住在當地的人都會懷疑我是從那裡出來的」,吳樂天說。他還常穿插一些現在較少見到的童玩,例如打彈珠、打陀螺、釣田雞等,以喚起聽眾童年的回憶,增加一份親切感。
喜歡聽吳樂天講古的階層相當廣,迷上他的原因也不一樣。
一位在武聖廟口前下棋的阿伯,雖然表示喜歡聽「廖添丁」,卻說不出什麼原因,有點害羞地紅了臉說:「也沒有為什麼,只是放不下,時間到了,自然就轉到那個電台。沒聽人不爽哩!嘿嘿!」一旁的棋友也跟著笑起來。
「駛車無聊,加減聽他蓋」,計程車司機這樣說。
一位大學生則正經八百地表示,「年輕人富有正義感,廖添丁專為平民百姓伸張正義,打擊權貴,聽起來大快人心。」
儘管喜歡他的原因不一樣,他一口道地的閩南語,卻是大家公認的「魔力」所在。家鄉在台南新營的吳樂天,特有的南部腔調,聽起來特別有親切感,有人承認,聽他講閩南語的味道,本身就是一種享受;所以雖然有時候他來不及做節目,拿舊的帶子重播,卻不會讓聽眾感到沒有樂趣。

(右)大碗喝茶才夠味兒。(張良綱)
出嘴巴還得出錢
從「台灣民俗館」的現場講古,電台播出,到全省各地的演講活動,吳樂天將歡笑帶到每個需要他的角落,甚至還傳播到國外的華僑社會。
加拿大多倫多有一個華人社區電台,要求吳樂天每個禮拜提供一小時的節目;日本華僑界更向吳樂天訂購錄音帶,讓僑胞輪流播放;今年七月,北美教授學會更邀請吳樂天赴美演講廿七場。
「華僑喜歡聽我講古,一方面是聽聽道地的鄉音,一方面我講古的內容,常穿插一些國內的時事,鄉親們可以用比較輕鬆的方式,得到國內的訊息,這是長期在外的遊子很渴望得到的」,吳樂天說。
按照「行規」,請人演講必須付「車馬費」。吳樂天卻反其道而行,不但不收酬勞,還自己掏腰包,每場演講都捐出五千至一萬元不等的錢。他所持的理由是,贊助主辦單位繼續推展民俗活動。
平均每個月一、二十場演講下來,光是在講台上捐出的錢,就有十幾萬。

抓穩龍頭,未來的路還漫長呢!(張良綱)
「有人鼓掌,也有人吐口水」
「我只不過是『就你的土,糊你的壁』」,吳樂天俏皮地用一句閩南俗諺說明。因為每場演講都有錄音,內容精彩的部分,就發行錄音帶;例如在台灣大學、淡江大學的實況錄音,發行量都在卅萬卷以上,源源滾進的錢財,裝得他荷包滿滿的。「基本上是因為那些主辦單位提供的機會,所以對他們有所回饋,也是應該的」,他說。
從十七歲開始講古,除了中間花了四年時間到香港現代中醫藥學院讀書,以滿足身為中醫師的父親望子傳衣缽的心願。其餘的時間,一直沒有和講古脫節。
十八年的講古生涯,吳樂天在外的名聲是毀譽參半的。有人欣賞他講古俏皮、廣博的風格,尤其在一些對話的口語土,加上一、兩句粗話,罵得「貼切」。
「有人鼓掌,也有人吐口水」,吳樂天自己也說。不喜歡他的人認為,他講話粗俗,格調不高;也有人反應他口音變化太少,每個角色的聲音差不多。「我承認這些批評並沒有錯,但一個節目本來就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我只能儘量認真地做,接不接受,就由聽眾自己決定了」,吳樂天表示。
由於成名得早,今年才四十歲的吳樂天,每天在北、中、南各地有廿二個電台播出他的節目,加起來的總播出時間四十四小時,可以說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
「添丁說不盡……」
但是,成名也帶給他不少困擾,例如要去巷口吃碗米粉湯,萬一有人認出他,對方可能會來一句:「幹!吳樂天也不過吃這個!」。有時搭計程車被司機認出來,零錢還不好意思伸手要。
「老實說,講久了有時候也覺得煩,也會想要收手」,吳樂天說,但每當他想起這逐漸式微的民俗藝術,想到自己還能為廣大群眾帶來一點歡樂,讓一些珍貴的方言文學流傳下去,不禁在心口罵自己一句:「幹!那你不做誰來做?」
於是,他又提起精神,張口一嘯,「講添丁,說添丁,添丁說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