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食餐廳裡,配著國樂旋律的南無觀世音菩薩佛號唱誦,和清爽的素菜一起進入素食者的身心;計程車上,輕快猶如舞曲的《財神咒》有著運匠(司機)招財的祈願;在擁擠的夜市閒逛,賣佛珠的攤位播放的,正是近兩年來已經銷售數十萬張、最為流行的《大悲咒》。隔壁鄰居,一早起來大聲地播放著《蘇武牧羊》的曲子,仔細一聽,念的竟然也是佛號。
這幾年,佛教音樂以傳統梵唱、民歌,甚至熱門搖滾、舞曲等各種形式穿透大街小巷,連音樂金曲獎都設立了「宗教音樂」獎項,給予佛教音樂無限寬廣的創作空間,但也引起不少人的質疑,認為失掉佛教音樂度化人心的本質。
到底,什麼是佛教音樂?構成元素為何?創作目的為何?影響又在哪裡?搖滾大悲咒、心經舞曲是引領人們進入極樂西方的方便法門?還是打破清靜佛門的魔音?
第十一屆金曲獎剛剛落幕,在特殊音樂項目中,今年特別增加了「最佳宗教音樂專輯」的獎項。拿下首度最佳宗教音樂獎的是原動力音樂公司製作的《大悲咒》,炫麗的舞臺上響起西藏喇嘛低沉雄渾的念咒,比對之前的星光大道與五彩流行音樂,顯得非常後現代。上台領獎的原動力公司總經理黃敏男舉著獎座說:「剛剛得獎的朱約信說感謝上帝,我想現在觀世音菩薩也有一座了。」
百無禁忌阿彌陀佛?
除了這張西藏珍貴法音的《大悲咒》,原動力還有另外一張新世紀音樂風格的《綠度母心咒》同時入圍。不論是封面的美女照片、溫柔的文案介紹,甚或是水晶一般的音樂內容,除了歌詞內容是咒語,已經完全脫離人們對佛教音樂的印象了。
曾經在滾石音樂公司擔任流行音樂企畫的黃敏男表示,「現在的佛教音樂,一年數變,」過去流行的是大型國樂交響曲或單一國樂伴奏,現在則是心靈音樂與舞曲當道。像他們發行的第一張佛教音樂《財神咒》,以輕快的舞曲創下佛教音樂的新風格,引起同業跟進,也吸引許多年輕人購買,甚至打入廣告與電影配樂中。因為一場車禍而開始信仰宗教並製作佛教音樂的黃敏男表示,「我的確利用過去流行音樂的行銷經驗在傳銷佛教音樂,但我的世俗是一種手段,重要的應該是嚴肅的心念吧!」
佛教音樂放輕鬆
佛教音樂的創新製作源於近年來急速增加的佛教人口,早在十多年前,包括普音公司、風潮唱片、亞洲唱片、愛華唱片等,就開始聘請大陸及台灣的現代作曲家,以大型國樂團或民族樂器來演奏佛曲,或搭配在家居士合唱佛教梵唄。這種祥和又充滿音樂旋律的絲竹雅樂,有別於過去寺廟裡嚴肅的梵唄讚誦,不僅可以做為寺廟平時的環境音樂,增加道場的宗教氣氛,也廣受一般信徒的喜愛,常在炒菜、用餐或做家事時播放,而不至於有冒犯佛陀菩薩的顧慮。
緊跟著國樂式古典的佛教主題音樂開始普及,以民間歌謠、戲曲甚或流行音樂來搭配佛號、經文、咒語的通俗佛樂,帶動佛教音樂第二波流行,在廣受大眾歡迎中,卻引起了佛教界與學界的兩樣看法。
在今年年初由佛光山舉辦的佛教音樂研討會上,許多學者擔心這樣庸俗及商業化的佛教音樂,已將佛教音樂的神聖性破壞無遺,抽去標題或佛號,在音樂表現上根本就是流行音樂。
然而大部分與會的出家師父們,卻包容的表示「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曾經隨團出國表演梵唄的覺華法師表示,有人為了素菜好吃而出家,有人因為佛教音樂的薰陶而出家,既然要接引一般社會大眾,就要用世俗大眾能接受的方式。「音樂對於攝受眾生,最具影響力。或許世間的創新音樂難以興起深刻的宗教情操,但是拿來作為休閒娛樂,至少能減少對佛門恐怖嚴肅的印象,總是能引渡眾生就不失為一種善巧方便,」佛光山主持心定大和尚表示。
佛光山與民間企業合作的「如是我聞」音樂公司,近來更花費上百萬元,邀請名作曲家陳揚製作新世紀風格的《恆河的聲音》專輯。負責的永均法師表示,「佛教音樂要走開來,就要生活化,而不拘泥在梵唄的阿彌陀佛之中,才能走入社會,」永均法師同時表示他們的製作方向,就是一方面整理收集傳統的梵唄讚誦,另一方面製作一些宗教色彩不會太重,可以令人「更快樂」的佛教音樂,將來也會考慮製作舞曲、催眠曲或伴唱帶。
接引眾生
將流行音樂引入佛教,其實自古有之。宋明時候僧侶也曾援引古典樂曲和當時的流行歌曲來編成《諸佛世尊如來菩薩尊者名稱歌曲》五十卷,而宋詞曲牌〈蝶戀花〉也被編成佛曲,以投合群眾的音樂來配襯佛號唱誦。
音樂原本就是大乘佛教用來渡眾的一種重要法門。在佛書經典或敦煌壁畫中,就充滿著吹奏樂器的飛天伎樂或菩薩伎樂,例如彌陀淨土裡,不但時時響著天樂,包括小鳥或是寶樹,都能鳴唱雅音,作百千種樂。在《太子瑞應本起經》裡記載,釋迦牟尼佛成佛後,覺得佛法深奧,世人難懂,未向眾生傳法。帝釋天為了使佛法廣布人間,便叫專門司樂的「天樂般遮伎」在佛面前奏樂唱歌,勸請佛陀哀憐眾生,佛陀因而開始了長達四十五年的說法活動。
在西元五世紀,佛滅五百年左右,大乘佛教的馬鳴和尚,創作音樂,並親自擊鐘扣鼓,調和琴瑟,當他用這個音樂來演講佛法要義時,城中的五百位王子同時開悟,一起出家。
佛書《大智度論》有云:「菩薩欲淨佛土故,求好音聲;欲使國土中眾生聞好音聲,其心柔軟;心柔軟故,易受化,是故以音聲因緣供養佛。」為了使眾生出世離苦,所以也接受信眾以音樂來供養佛陀或僧侶,音樂便成了佛教的十大供養之一,也是佛教弘法引渡眾生的五大專業法門之一。
《文化苦旅》一書的作者余秋雨,在著作中提及,在他襁褓時期,曾遭鄰家一幫會中人綁架勒索,歹徒抱著小嬰兒逃到寺廟中,卻因為浩蕩而悠揚的佛號唱誦,放下強梁之心。不僅將余秋雨送回家中的搖籃,還在他手中放了一支棒棒糖。可知梵音妙樂感人之深。
為音樂而出家
「我就是因為音樂而出家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執行長慈惠法師笑著說。四十多年前,出身在一個虔誠佛教家庭的慈惠法師,那時父親要求她參加念佛活動,當時的年輕人多半對佛法不感興趣,然而星雲大師在當時創辦了弘法歌詠隊,吸引了許多愛好歌唱的年輕人加入,包括慈惠、慈莊、慈容等大比丘尼,都是得此因緣而皈依佛門,之後還灌錄了六張佛教音樂唱片,在當時也曾引起佛教界諸多的質疑。
一九七九年之後,星雲大師更結合中西音樂舞蹈等多種藝術,將寺院裡的佛教梵唄引進國父紀念館和國家音樂廳。此外,諸如園光佛學院,曾以合唱團登上舞台,表演新創的佛教合唱曲。由證嚴法師領導的慈濟,也邀請過一些形象清新的歌手,來演唱創新的佛教歌曲。
近年來,佛光山更進一步以音樂弘法,率領著梵音樂舞,到日本、香港演出,去年一百二十人的「梵唄讚頌團」巡迴歐洲十多個國家,場場票售一空。預計今年十一月,還將到澳洲及東南亞等國家演出。
五音令人聾
出家人對於信徒以音樂來接引,而正因為音樂對心性動搖之大,在佛陀本人及其傳承弟子活動的原始佛教時期,僧團卻有禁止出家人接觸音樂的「非樂」原則。《毘尼母經》中,曾有一名比丘,在佛的附近以歌音來誦經,佛陀聽到了就制止他,在當時僧尼的誦經只有朗誦美讀的「聲唄」,像今天佛門寺院內寓含旋律和節奏的讚偈歌詠,也就是音樂性的「梵唄」並不被允許,而包括信徒供佛的音樂也禁止僧侶參與。律法中,在比丘尼戒本中有「禁觀聽伎樂」的戒律,對比丘則有「不得歌舞觀聽」的戒律。
對於出家人的禁樂思想,出家前曾是聲樂愛好者的昭慧法師認為,佛陀的限制有其苦心,絕不能以「小小戒可捨」就含糊漠視。
因為對初學修行者而言,深刻感人、觸發情感的音樂,容易令人心生悲歡、執迷其中,至於靡靡庸俗的流行歌曲,更易令出家人沾染凡心,離道返俗,對於佛教強調解脫開悟的禪性也有干擾。一直隨在佛陀左右的大迦葉尊者,就曾因聽到美妙的琴歌說法而不能自安,其他五百名仙人更是心生狂醉,起身舞動。許多原本是音樂系畢業的出家人,在進入佛門之後,也都不再碰觸原本鍾愛的鋼琴或小提琴,畢竟對出家人而言,更重要的是了脫生死的修行。除了儀式修行的梵唄音樂,世俗的古典音樂、流行歌曲,都不被鼓勵欣賞。
然而,佛陀畢竟深切洞悉人性,儘管「捨欲」是解脫的方法,卻不可能強制實行於全體。絕欲禁樂的苦行僧團必須是自發性的參與,不可強求。到了佛陀涅盤之後,佛教慢慢分裂為以個人解脫為主的小乘佛教,以及以度化一切眾生為主的大乘佛教,僧團的非樂觀點已經有所改變。
大乘佛教認為要解脫開悟並非與世隔絕,而應該身在塵世,卻不為俗物所惑,才是真正開悟的境界。專攻佛教音樂的法國巴黎第十大學民族音樂學博士高雅俐表示,在「與其消極避免,不如積極導引」的態度上,大乘佛教的經典一再強調音樂供養的功德利益,原始佛教的非樂精神,轉變成了崇樂的心態,屬於大乘佛教的漢傳佛教自然也承接這樣的觀念,包括講經儀式、早晚課誦、或是道場法會的唱誦,出家人一天的行宜作息無不與音樂產生緊密的連結。
暮鼓晨鐘
天光朦朧的清晨四點半鐘,大地寂靜,曉色將明。「篤!篤!篤!」板聲穿透幽深的晨幕,那一定節拍板數的響聲,訴說著「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佛佛佛佛佛,」進入每一個出家師父的心田。
出家人閉口斂行、整衣漱洗,開始一天的作息。板聲方休,東院的陣陣鐘聲遠傳四方,接著是雄渾有力的咚咚鼓聲響起,出家人規律地和著節奏快步走向早課的殿堂,在用完早齋之前,出家人並不互相言談,以免影響心神的專注。雖是簡單的板聲、鐘聲、鼓聲,出家人卻在音聲動靜之間開始一天的修行。「眾生的耳根最利,以音聲為法門最能夠直扣內心的暗欲,」佛光山主持心定大和尚指出。
天色破曉,微曦照入大殿,殿上的佛像慈顏垂目,全寺僧侶魚貫進入,集中在大殿內。引唱的維那師父開頭起腔,配合鐺子和木魚的節拍,眾人接腔齊唱,以中國傳統音樂的五音音階為主,調和著每個人的呼吸吐納,唱誦一如海潮的拍岸,一波一波地昇華至超俗的境遇。因此《法華經》有云:「梵音海潮音,勝彼世間音。」
不論是早晚課、早午晚齋的「五堂功課」,或是講經作法儀式,佛教的梵唄唱誦經常不斷地重複,曲調也力求樸素莊嚴,「對出家人而言,所有的唱誦不在藝術性的表現,而是一種道的體現,」佛光山文教基金會副執行長永本法師表示。
一音說法
的確,對於佛教而言,音聲是一種「道」,梵唄主要功能在於宗教性而非藝術表現。所有梵唄進行使用的法器,都是龍天護法的耳目,每一槌都有其神聖性,可以召喚肉眼無法察覺的力量。像是出家眾在音樂養成訓練過程中,會說「弟子某某學唱念(學法器),龍天護法請勿參。」對於一般在家居士,經常在鬼月用來普渡售鬼的「焰口音樂」,師父也不會製成錄音帶販賣,因為如果隨意播放請來了餓鬼,卻不懂得施食,不僅失去焰口儀式慈悲施食的精神,反而是無故地捉弄了餓鬼一番,失去了原本慈悲救渡的意義。
苦空無常、慈悲救渡
聽過西方教堂裡的燦爛美聲歌詠,再來聆聽佛教寺院中海浪一般低沉的梵唱,會發現不同的宗教音樂呈現著不同的宗教精神。
歷代的佛曲中,經常藉著空寂蒼涼、超然悲切的音樂,表現人生如夢,夢醒皆空的思想。而現在的新創佛曲則經常藉著清涼和諧的樂聲,讓人歡喜自在,心情平靜。至於儀式性的佛教音樂則更希望藉著音聲,來替大眾消災、除業、甚或開悟解脫。佛教的音樂本質,「主要在於一種對苦空無常的諦觀,對於一切有情的悲憫,」民族音樂學者林谷芳指出。
皈依佛門十多年的女性在家居士慧觀表示,當年才大學畢業的她,對佛教並無接觸,因為感情糾紛,於是在同學引介下避居到埔里的寺院療傷。在群山環繞間的寺院,夜裡只有蛙鳴蟲叫,晚上,敲鐘的比丘低沉寬厚的聲音唱起了,清朝順治皇帝出家時所做的《讚僧詩》,完全擊中她那被世俗情愛所枷鎖,以及想要斬斷一切煩惱而又無力解脫的心境,「我感受到一種超越母親擁抱的關懷與同情,還有佛教超脫的境界,我相信那將是我未來人生都需要的智慧,」於是慧觀在第二天一早就皈依了佛門。
聞鐘聲,煩惱清
燈光絢爛的舞會中,年輕人隨著輕快悅耳的佛教音樂起舞。創新的佛教音樂的確是一種吸引眾生的「手段」,然而高雅俐卻經常對師父們提出疑問:「這樣弦律花俏或世俗化的佛教音樂,在接引了眾生之後,是否能夠更進一步進入佛教深層的生命修行,達到解脫的終極關懷?」
靈鷲山的心道法師則從佛教的根本道理,將佛教音樂分為兩個層次:以傳播層次而言,應講求旋律、流行,吸引人親近佛法;一旦進入修行層次,便需訴諸能深入內在感受的梵唄。心道法師還說,在人的六根之中,以耳根發展最早,離開最慢,耳朵的功用很大,一方面可增加見識、智慧,另一方面則可淨化、熄滅念頭,這也和世俗化的佛教音樂及佛門梵唄互相唱和,各司其職。
萬籟俱寂的夜裡,咚咚的鼓聲響起,佛門一天的修行終止,同時提醒著出家人「生死事大,當念無常」,應該珍惜時光,精進學佛。鼓聲後,鐘聲響起,出家人慈悲的希望一切苦難眾生,在聽到鐘聲時都能聞鐘聲、煩惱清,起歡喜、離苦難。夜半鐘聲,傳向山下的芸芸眾生,無邊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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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出露,跪拜在大殿上進行早課的出家師父,在潮水一般的梵唄讚誦音聲中,虔心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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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賣場的試聽櫃上,佛教音樂與新世紀、心靈音樂並排,商機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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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合掌、朝山禮佛。隨著近年來宗教人口的遽增,各種創新的佛教音樂也紛紛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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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音樂是接引眾生的最佳橋樑。古今輝映,前有唐朝壁畫中佛國天堂的妙樂仙舞;今有佛光山推出的大型佛教音樂晚會,彩繪婆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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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板聲中起床,在鐘鼓聲中梳洗身心。不論是行住坐臥、早晚課誦,出家人的一天無不與音樂緊密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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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六根之中,耳根的發展最早,離開最慢。在人生的最後旅途上,藉著梵唄唱誦,期望可以接引亡魂到西方極樂世界。

高鼻、捲髮、身肌強壯,印度早期的犍陀羅菩薩像,充滿著希臘羅馬雕塑的力與美。(卜華志)

曙光出露,跪拜在大殿上進行早課的出家師父,在潮水一般的梵唄讚誦音聲中,虔心求道。(卜華志)

在許多賣場的試聽櫃上,佛教音樂與新世紀、心靈音樂並排,商機無限。(卜華志)

十指合掌、朝山禮佛。隨著近年來宗教人口的遽增,各種創新的佛教音樂也紛紛上市。(卜華志)

(左、右)音樂是接引眾生的最佳橋樑。古今輝映,前有唐朝壁畫中佛國天堂的妙樂仙舞;今有佛光山推出的大型佛教音樂晚會,彩繪婆娑世界。

(左、右)音樂是接引眾生的最佳橋樑。古今輝映,前有唐朝壁畫中佛國天堂的妙樂仙舞;今有佛光山推出的大型佛教音樂晚會,彩繪婆娑世界。(卜華志)

在板聲中起床,在鐘鼓聲中梳洗身心。不論是行住坐臥、早晚課誦,出家人的一天無不與音樂緊密相扣。(卜華志)

在板聲中起床,在鐘鼓聲中梳洗身心。不論是行住坐臥、早晚課誦,出家人的一天無不與音樂緊密相扣。

在板聲中起床,在鐘鼓聲中梳洗身心。不論是行住坐臥、早晚課誦,出家人的一天無不與音樂緊密相扣。(卜華志)

在板聲中起床,在鐘鼓聲中梳洗身心。不論是行住坐臥、早晚課誦,出家人的一天無不與音樂緊密相扣。(卜華志)

在板聲中起床,在鐘鼓聲中梳洗身心。不論是行住坐臥、早晚課誦,出家人的一天無不與音樂緊密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