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大陸事務門外漢
「從黃昆輝換成蕭萬長，表示在決策意義上有很大的轉變」，王銘義認為，蕭萬長帶著一手為他草擬亞太營運中心計畫書的經建會法規小組執行秘書傅棟成一起來到陸委會，代表經建會和陸委會已經是一體的兩面。「政府把蕭萬長換上來，讓中共聞到台灣政策有轉變的氣氛，開始有很多善意的回應，『江八點』便是選在這個時機出來的」，他大膽推判。
姑不論這樣的推論可信度有多高，至少從蕭萬長的上任時間早於「江八點」，可以看出我方的主動部署。
不過當初發佈這項人事調動時，不只蕭萬長本人意外，他經建會的部屬也頗為吃驚。「當時蕭主委手上還有亞太營運中心、關貿總協、國民年金、國土規劃等四件重大的案子待他完成」，經建會副主委蔡勳雄表示，「不過一個國家主要靠制度，反正主要的政策已經成形，他到新的位置，對國家應該會有更大的貢獻。」
事實上對於兩岸事務，出身外交官的蕭萬長並非門外漢。求學時代念的是外交研究所，還沒有畢業就以特考第一名進入外交部，蕭萬長本來對外交、政治就有相當素養。後來轉到經貿領域，兩岸間接貿易這套模式，就是他在國貿局長任內考訪企業界心聲後，向蔣經國總統建議實施的。此後，和大陸有關的行政院相關會議，蕭萬長也一直列席；在經建會主委任內，他更是陸委會的委員之一。
放大鏡下
然而就在各方對他殷殷寄望下，情勢卻又有了出人意表的發展。
今年一月第三次「焦唐會談」，原本雙方預期會達成協議，最後卻意外地談判破裂，也再度傳出「陸委會授權不足」的說法，蕭萬長甚至被媒體批評為「黃規蕭隨」。此外，企業界本來以為他上台後，會很快依照業界期望開始「三通」，但現在卻聽到蕭萬長口口聲聲「以國家尊嚴、兩千一百萬同胞福祉為最高指導原則」。
難道蕭萬長變了嗎？
「兩岸畢竟不是國際空間，再加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人拿放大鏡看，是他變得小心的原因」，海基會綜合服務處副處長張國葆表示。
但是蕭萬長的秘書胡富雄卻認為，這完全是因事而異。
「大陸政策要注意島內、國際、中共三方面的反應，關係到兩千一百萬人的未來，蕭主委不得不慎重；不像過去在經貿領域，純粹是技術官僚。」
對兩岸事務有本質上的瞭解，就會對此情況比較了然。
工商時報社長彭垂銘認為，大陸政策的訂定非常複雜，陸委會不能只從經貿面來看，還要很平衡地考量各方立場。眾所周知，李總統是大陸政策的主導人，而國統會、國安會對大陸政策也有很大的影響力，「如果純粹看蕭萬長跟工商界的密切關係、比較容易溝通的形象，就以為態勢會改變，這是不太可能的。」
兩岸還對不上焦
此外，大陸政策真的有他難以伸展的地方。彭垂銘指出，中共政策及態度太僵固，即使我們本來想善意互動，也會保守下來。「我認為要大突破是很困難的。這不是對蕭萬長個人能力的不信任，事實上他已經是相當務實的官員了」，他說。
「兩岸關係的現實是，本來其格局就是有限的」，海基會副秘書長許惠祐指出，直到現在中共還是說「一國兩制」，我們說「一國兩區」，雙方都不同意對方的基本態度；此外，彼此關切的重點不同，議題常常無法對焦。例如我們要談大陸偷渡客的遣返；他們卻認為偷渡客來台灣只是為了找工作，如果我們開放「陸勞」，就不會有偷渡客的問題，所以他們要談陸勞開放。「兩岸體制不同、關切點不同、基本認知不同，我們又有內部統獨問題，所以兩岸協商，不可能短期有成」，許惠祐說。
既然大陸政策誰做都差不多，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地換人呢？難道蕭萬長真的只有象徵意義嗎？
對此，蕭萬長自己的說法是——立場不變，但做法希望比較靈活。像是雖然不能直接通航、通郵或通商，但他已經建議交通部研擬一套「境外轉運中心」的辦法，讓外國輪船將台商在大陸生產的貨品運到台灣指定的碼頭，再做必要的加工後，轉運出口。
個人風格的不同也會對決策品質有所影響。許惠祐比較前後任主委，黃昆輝是學教育出身的，開會時強調充分討論，循循誘導，希望最後你接受他的觀點；蕭萬長很明快，某種程度的強勢，講求效率，純粹是經濟人的作風。「黃主委是小火慢燉，蕭主委是猛火快炒，但肉還是那一塊。」
混合編組，運籌帷幄
最值得注意的是，由於蕭萬長本身擁有豐富的國際談判經驗，在協商時代，正可以發揮運籌帷幄的作用。
「未來蕭主委可能比較容易把他個人的談判理念『貫徹』進來」，許惠祐認為，四年下來，兩岸關係有了些進展，累積的一些經驗也需要整合。過去只有海基會談判，現在開始要轉變為混合編組——過去海基會分董事長、副董事長（兼秘書長）、副秘書長三個層次出去談判；現在為了靈活運用，三個層次要上下交叉；過去只有事務性談判，現在經濟、文化也要分組去談。
「這樣的規劃方式，絕對需要整體策略，才能全體統籌、掌握」，許惠祐認為，蕭萬長在這方面有豐富的經驗，他正可以一展長才。可以說，兩岸走到協商時代，蕭萬長出線，剛好是時候到了。
蕭萬長在談判上的功力，國際間確實頗有名氣。在他擔任國貿局副局長時代，就擔任其談判幕僚的紡拓會副秘書長張滄漢，曾經和蕭萬長共同經歷過大大小小多達三十回的國際貿易談判。在他眼中，「蕭先生不是非常尖銳、犀利，但他非常冷靜、沈著，永遠用字平和，不講重話。」
他認為，這對談判來說，是非常需要的。保持理智、冷靜，才能觀察對方態勢、理念、要求、部署，甚至底牌。在遇到雙方利益衝突時，他很願意找機會多作解釋，例如利用會後聚餐時間跟對方委婉說明，以柔性作法把僵局打開。而蕭萬長多年建立起來的理性風格，使得對手很願意跟他談，甚至一些棘手的談判，指名道姓要Vincent Siew。談判對手不在其位後，都變成好朋友。這種私誼、人脈，對沒有正式邦交的我國來說，成為很大的助力。有時候對方立場很強硬，蕭萬長會透過別的管道儘量說明，或緩和對方的敵意。「一旦對方願意靜下心來聽我們的困難，協議就比較容易達成了。」
背負十字架的談判者
其實，蕭萬長在政壇上給人忍辱負重的印象，也是從談判中磨練出來的。
張滄漢記得，有一次他和蕭萬長、現任國貿局長林義夫一起到日內瓦參加中美貿易談判。當時美方開出來的條件十分苛刻，而且態度強硬，要就接受，要不就取消雙邊協定。當天議程結束後，他們三人沿著湖邊走回旅館，心情既悲憤又沉重。怎麼辦呢？
當時蕭萬長說的話，張滄漢到現在還印象深刻：「如果我們不接受這樣的條件，談判破裂回國，輿論一定會說我們有骨氣、不做喪權辱國的事，會受到英雄式的歡迎；但是中美之間沒有協定，對中華民國的國際聲望是很大的打擊，而且將來紡織品出口秩序混亂，對產業有負面影響。到時候再來要求美方談判，條件會更為不利。」
考慮至此，就是怎麼在美方設定的原則下，爭取對我們最有利的條件了。後來我國放棄的都是不需要的項目；爭取到的卻是我們產業界最需要的。
「作為一位談判人員，絕對不能追求個人英雄式的表現，期待活在掌聲中。談得好，感到對國家有貢獻，只能自己給自己鼓掌。永遠要背負著十字架」，張滄漢深深感嘆。
今天，蕭萬長也正以他的談判理念要求海基會。他表示，海基會出去談判，無所謂授權夠不夠，「授權你什麼就談什麼，談判代表可依前方狀況將建議傳回後方做決定，但不應有自己的主張。」
對此，海基會倒是相當接受。秘書長焦仁和就表示，蕭萬長的明快作風讓他們有所依循。許惠祐也認為，海基會本來就是接受政府委託，執行談判的公權力。既然是受人之託，本來就應該忠人之事。
不過長於溝通協調的蕭萬長也曉得照顧雙方立場。最近他一方面強化海基會的紀律，但另一方面，也讓海基會參加陸委會的文教會報，加強兩會的聯繫。
「父子騎驢」的兩難
看來蕭萬長已經把過去海陸合作問題做了初步的解決，但是他還有更大的挑戰在前。
「國內現在兩大黨、一小黨，不可能像中國大陸一樣，凡事靠鄧小平拍板定案；我們這邊一定有雜音。過去陸委會都是扮演煞車的角色，未來如何凝聚共識、扮演協調者，會變成陸委會最大的挑戰之一」，陳忠信表示，如果平時朝野不談，等選舉兩邊走極端，看選票決定，是很危險的。
在台灣，大陸政策確實有很大的爭議性。據說過去陸委會在政策實施之前常做民意調查，每次做，都有三分之一反對。他們頗受打擊，後來就把問題反過來問，結果還是有三分之一反對。
這很像《伊索寓言》裡的一則父子騎驢的故事。有一對父子，帶了一頭驢子到市場去賣。路途上，被一個路人看到了，嘲笑他們有驢不騎，真是傻瓜。於是爸爸騎上驢背，結果被一位婦人看到，責備爸爸不愛孩子；這次換兒子騎，結果又被一位老人家罵不孝；這對父子只好一起騎驢，卻又被人罵不愛護牲畜，他們只好下來一起扛著驢走路，但是驢子消受不起，掙扎中掉進水裡淹死了。
今天，牽驢的人換成了蕭萬長。要怎麼凝聚共識達到目的地，就看他的政治智慧了。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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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協商時代來臨，談判高手蕭萬長由經貿部門轉戰陸委會，國人寄予極高期待。（薛繼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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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八十二年蕭萬長以總統特使身分參加在西雅圖舉行的亞太經合會，與各國領袖共聚一堂。（中央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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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老蕭」也有落淚的時刻。圖為蕭萬長由經濟部轉任經建會主委，在同仁為他舉辦的歡送茶會上離情依依的畫面，右拭淚者為其夫人朱俶賢。（董俊斐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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