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小廟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案前除了果蔬糕餅，赫然出現雞鴨牲禮。懂規矩、知禮數的人看來不免大驚：佛教忌殺生，何來葷腥供品？

可是很多台灣民間信仰佛道不分；一些善男信女手頭闊綽，不免傾其所好以敬神，心意既在，也就不必太見怪了。

祭孔大典要用全牛、全羊、全豬的太宰祭品，這種象徵尊師重道的祭禮沿襲至今，千年不輟。（王煒昶）

不食人間煙火？

在敬天法祖的中國人生活裡，祭祀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民間對於祭什麼神，用什麼物品，也約定俗成，自然累積出一套規矩禮數。香、酒、金紙、祭品，都是祭祀中不可或缺之物；逢到年節、神誕等重要場合，又以「牲禮」顯其隆重。

中央研究院院士、人類學家李亦園指出，祭神時用不同的祭品是有相當深的含意，表達出祭祀者對不同神靈「親疏遠近」的關係與感情。

民俗儀式雖然繁複，但李院士表示，從來辨識神祇親疏遠近，有兩項基本原則——「全部」與「部分」、「生」與「熟」。

他指出，民間一般用「全」來表示最高的崇敬與最隆重的行動，而肉塊切得愈小，尊敬的程度隨之降低；以外，又用「生」來表示關係的疏遠，用「熟」來表示熟稔（見圖表）。

比方說，拜天公一定要殺豬公，且殺的豬公一定要整隻敬供，表達最高的敬意；同時以未經烹煮的生食敬奉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神，也反應了「天高皇帝遠」的遙遠關係。

千斤豬公，身披紅彩、口含鳳梨，以贏神靈歡心，也令過往遊客嘖嘖稱奇。（王煒昶）

大小、生熟皆有禮數

祭祀一般神明像媽祖、祖師、王爺、千歲等等，祭品可用五牲（豬頭、雞、鴨、魚、蝦），或略作三牲（豬肉一塊、雞、鴨各一）。但不論是三牲或五牲，大多不完整；特別是獸肉，都是一大塊，即使是雞和魚，也不必一定全只上供。而這些不全的供品，在祭供之前會先稍加烹煮，表示對天公以下、各種經常直接控制人間禍福的神祇較次一等的尊敬，比較天公更為親切的關係。

至於供奉祖先的祭品，則與家常菜餚無大差別。魚肉大多切成可以食用的小塊，不但煮熟了，有時還加以調味。祖宗原是自家人，煮些他們生前喜愛的家常菜，在懷念敬意中，還帶著親暱的感情。

此外，在中國人祭祀的場合中，常可在桌下或一旁小桌上看到一些米飯菜餚，加上一兩杯酒，這些則是為過往「小鬼」準備的「便飯」。對於小鬼，自然談不上全與生，也不講究成盤整碗，備些飯菜，表達點人間溫情也就是了。

從祭祀的物品及場所看祭祀者與神靈之關係表（圖表）（王煒昶）

祖先真的來吃嗎？

殺豬宰鴨、祭天拜祖，在中國人看來心誠意正，理所當然；但外國人卻往往不解。

一位外國學者就曾經當面對李亦園院士提出質疑：「你們中國人真的相信祖先神明，會來享用你們準備的食物嗎？」李院士當下笑問：「你們西方人真的相信你們祖先會聞到墓前的鮮花嗎？」

說穿了，鮮花和牲禮，除了宗教上的意義，不過都是一份心意；而以動物為犧牲，東、西皆然，由來已久，在中國，尤其有著千年不墜的傳統和象徵意義。

根據周禮的記載，中國人很早就用牛、羊、豬、犬等牲畜為祭品，它們多脂肪、多肉、取得容易，又是四季皆有的動物，人們視為飲食美味，也就將之敬奉天地神明，藉以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對於牲禮的選擇，禮記的禮器篇說的更詳細——凡是天時所不生，地上所不長，君子不用之以為禮，因為那也不是鬼神所想要享用的。例如居高山的人用山上所不生長的魚鰲為祭品，或是住水濱的人用水濱所不生長的鹿或野豬為祭品，就不合宜。此外，規定祭祀不用懷身孕的母牛，也顯示了祭祀者的好生之德。

祭拜祖先或民間神靈，通常以家常菜餚為祭品，如紅燒肉、貢丸、豆乾等，圖為端午時節拜祭龍舟。（王煒昶）

過與不及皆不足取

在古代，牲禮的選用，依奉祀者的身分地位決定，禮數嚴格，過與不及都算失禮。天子用太牢（牛、羊、豕）、諸侯用少牢（羊、豕）；大夫與士，有田的用小羊或小豬，沒田的行薦禮，薦禮的供品是黍麥魚雁之類的四季時鮮。

當年齊桓公宰相管仲用太牢為祭禮，就被認為僭越身分，甚至有篡謀之嫌；而歷事靈公、莊公、景公的齊國名相晏平仲用一塊小到蓋不滿碗的豬蹄膀祭祀祖先，當時的人又批評他太小氣了。

在如此看重祭祀的禮數下，被天子、諸侯選中的牛羊牲禮，也倍受呵護。秋天，太宰太祝必須經常探看祭祀用的牛隻，觀察牠們的毛色是否純一、肢體是否完整、所食草穀飼料是否足夠，還要注意牠的肥瘦情形、量度體型、顏色、長短，務使其完美無缺。

然而，春天一來，養尊處優的「牛上牛」，終要以自己完美無缺的身子奉上祭台。這在現代保護動物者看來，不免是個哀怨的故事。做為一隻毛色純美、出類拔萃的牲牛，究竟是幸？是不幸？

莫作「牛上牛」？

這個千古大問要算莊子看得最透徹。楚威王聽說莊周賢能，派人以重金聘為宰相。莊子哈哈大笑，指著特使說：「你難道沒看過郊祭堛漪馱？牠錦衣玉食，以入太廟，到那時，想當個無名小豬，已經來不及啦！」

孔子的得意門生子貢，也對祭典中的牲羊提出過疑問。老夫子的回答是：「賜啊，你憐惜的是那隻羊，在我看來，該珍惜的，乃是其中禮數啊！」

孔夫子顯然一語中的。雞鴨牛羊，本為人類畜養食用；選其美者，敬天祭祖，的確不必見怪。

根據「呂氏春秋」的記載，中國上古有名的好皇帝湯，曾經因為國內大旱，五年不收，而剪下受之父母的頭髮，以木柙十指，發願以自己為犧牲，祈求上蒼降雨。不久，果然天降甘霖，萬民大悅。

由此看來，中國人以犧牲祭天敬祖的心意，不過是傾其最為佳美者；逢到關鍵，也不惜以身請命，原沒有欺負畜牲的意思！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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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麵粉捏塑成造型可愛的供羊，既不違背佛教忌殺生的原則，又符合祭祀者對神靈的虔誠敬意。（楊文卿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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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上的牲羊，脖繫紅帶被架成飛奔狀，默默地等待祭典開始。（楊文卿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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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孔大典要用全牛、全羊、全豬的太宰祭品，這種象徵尊師重道的祭禮沿襲至今，千年不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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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豬公，身披紅采、口含鳳梨，以贏神靈歡心，也令過往遊客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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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祭祀的物品及場所看祭祀者與神靈之關係表（圖表）

資料來源：李亦園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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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祖先或民間神靈，通常以家常菜餚為祭品，如紅燒肉、貢丸、豆乾等，圖為端午時節拜祭龍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