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色彩
舉例而言,大衛連的「阿拉伯的勞倫斯」裡,沙漠色彩單一炫麗,予人遼闊壯觀之感,讓觀眾眼睛一亮。
安東尼奧尼在電影「紅色沙漠」裡,描寫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神經質女郎,孤獨地生活在一個喧鬧的工業區中。影片中經常使用混濁的藍、綠、灰色,醞釀出憂鬱、苦悶的氣氛。
另一個例子是希區考克的「豔賊」開頭,嬌美的女主角手提著一個閃閃發亮的金黃色皮包現身,給觀眾的第一個聯想是:「莫非堶惘野機?」果然皮包裏裝的就是她偷來的錢!
胡金銓導的「怒」片裡,一場激戰中,飾店東的陳慧樓被男主角撲撒了一臉麵粉,登時成了平劇中的白臉奸人。熟知平劇典故的人都能領會這種趣味。
「色彩能透露豐富的訊息。策馬入林裏盜匪聚集的古廟是主景,之所以能洋溢著古樸雄渾的氣氛,片中統一的棕黃色調功勞不小;它不但營造出破廟的荒涼,更能與亂世的渾沌相互呼應」,一位本屆金馬獎評審委員指出。
服裝、美術不分家
美術設計既是負責整部片子的視覺效果,工作會不會與服裝設計重疊呢?
「服裝設計顧名思義僅負責服飾,其實,工作內容很難和美術設計畫清界限」,王童便是在此情況下同獲二座金馬獎;他認為美術設計須和服裝設計密切合作,才能使劇中人物造型統一不矛盾。
然而,電影服裝設計和一般服裝又有何不同?
「日常生活中,衣服不但可遮體、保暖、吸引異性,甚至也能代表身分,講究的是舒適、美觀、大方、流行」,王童指出:「但在電影裡,服飾卻自成體系,它最主要的功用在製造美感和戲劇性,必須配合劇情、內外景、燈光、攝影機的位置……來設計,使服裝的樣式、色調、質感符合劇中人的身分。」
例如在歌舞音樂片中,因故事本身已脫離現實,如不以特別的服飾搭配,勢必失去影像視覺的平衡感。美國片「西城故事」裡,即使是紐約街頭的混混、小太保,也是一身鮮豔,就是基於這個道理,「主要目的在製造電影整體的藝術效果」,顧昭世表示。
顧昭世在本屆金馬獎與王童共同獲得最佳服裝設計。她是王童工作的夥伴,在得獎作品「策馬入林」中負責蒐集資料、繪畫、選料、配色、配件等工作;另一方面,她是王童藝專的同班同學,也是他的妻子。因為她最近生病,王童便全權負責,當起她的發言人。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
「一般說來,服裝設計的工作是先研讀劇本,分析、考量編劇對人物的描述,再把自己的構想與導演商量。然後再繪畫、設計」,王童說。
電影中服裝若能和故事發展、人物個性密切配合,常能幫助導演詮釋。在張徹執導的「金燕子」裡,男主角王羽從頭到尾身著白衣,製造了他與周遭環境很強的疏離效果,不僅襯托出獨行俠的味道,更點出他胸壑中的孤冷。
對電影服裝而言,王公貴族的衣著不見得比乞丐、土匪裝令人傷腦筋。
富貴人家的衣服只要按圖樣裁製即可,乞丐的還得加道手續。
為了將新衣加工成舊衫,工作人員故意在衣服上加灰塵、沾血跡,有的把它丟在地上踩、甚至拿到泥濘中拖一拖。
「策馬入林」中一群土匪的衣著,不可能華麗,因此服裝設計選用粗麻;荒年中幹土匪的不可能天天換洗衣服,也許一穿就是二三載,難免有磨損,因此得加些補丁。貼補丁還有學問,不能隨意亂貼,「強盜經常騎馬奔馳,臀部布料容易磨損,補丁當然就補在那個部位」,王童解釋。
其實,對服裝設計抑或其他幕後工作而言,技術有時不是大問題,經費的多寡才是真正決定品質高低的因素。要馬兒肥,當然希望先有好草吃。
耗資美元數千萬的名片「賓漢」,劇中服裝材料來自世界各地:絲料來自泰國;毛質加皮飾的服裝來自英國;士兵穿的長靴、皮護腿是意大利貨;羅馬軍人的金屬盔甲是德國製;寶石則來自瑞士。
沒有不可能的事
而我們的預算在相形之下,真是小巫見大巫。
「策馬入林」中,綠林大盜的盔甲本要在皮料上釘銅片,才能顯現質感;但皮料太貴,經費不堪負荷,服裝和美術設計只好上街尋覓替代品,最後是在材料行找到一種泡棉。泡棉帶回來先塗上透明鞋油,讓它吃油後煥發光澤;再塗一層咖啡色、黑色的鞋油製造破舊效果;接著再以墨綠色的油畫顏料畫出銅鏽。一張張皮料就這樣產生了。
要不是這樣精打細算,服裝材料費會漲到現在的七倍以上。
「幸虧沒事就經常到後火車站、光華商場、萬華舊貨攤逛,知道什麼地方有些『好』東西,等到臨時想找時,就有門路了」,古金田間接地說明要做好美術、服裝設計的條件——必須多看,「就像獵人一樣,經常到森林去勘查地形、熟悉環境,要上陣時,就是摸黑也能射獲獵物。」
多看、多聽、多想
王童也認為多看、多聽、多想是做好美術、服裝設計的不二法門。他說:「平常多讀書、多旅行、多參觀博物館,隨時從書籍、照片、繪畫或建築中汲取營養,日積月累,就能在腦中建起一座資料庫,臨時要使用時,『翻動』一下資料就能派上用場。」
例如,他在擔任「天下第一」美術、服裝設計時,要求戲堮c廷中的桌、椅、床……,甚至澡盆、床環等陳設都要有根據,「憑著導演的指點和自己的經驗,我在故宮的古畫、版畫和唐史中找到很多珍貴的參考資料。」
見多識廣後,想像力也就豐富了,當編劇在武俠片結局寫著「斷腸人在天涯」的句子時,也許美術設計就很快聯想到「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平沙,古道、西風、瘦馬」的場景,於是就能醞釀出「斷腸人在天涯」的氣氛。
吃得苦中苦
此外,美術、服裝設計還必須對環境有相當的適應能力才行。「策馬入林」劇中的古廟在一座密不通風的攝影棚搭建,「美工人員在廟裏畫壁畫,汗如雨下,就像在洗熱水澡一樣,必須每隔一小時就到外頭去透透風,否則會蹩死」,古金田形容。
王童初到中影製片廠美工組工作時,十分珍惜良好的工作機會,因此拚命、貪婪地學習,無論該不該他做都不肯放過,「有回為了畫一個高大的佈景,爬到廿幾呎高的竹梯上畫了七小時。因為怕上下麻煩,就把幾個薄餅帶在身上,肚子餓了,便就著燈光烤餅吃」,說也奇怪,王童的懼高症就是這樣以毒攻毒治好的。
鄒志良回憶拍「美麗寶島」裏一場舞會的戲,他為了讓地板出現光可鑑人的效果,把煤油澆在地上,結果他身上的臭油味好幾天都去不掉。
苦雖苦,但凡事做出興頭來,也就不以為苦了。這次得獎的王童、顧昭世,從事美術、服裝設計已有廿年的歷史,王童因用心、投入電影工作,步步高升,如今已成為眾所矚目的導演。古金田是王童藝專美術科的學弟,進中影廠已有十二年;林崇文師大國文系夜間部還沒畢業,就因興趣考入中影美術組,至今也有十一年了。四人和電影「談戀愛」,至今無悔。
「因為喜歡,工作就像在玩遊戲,再苦再累也樂在其中」,林崇文說出他們共同的心聲:「但目前國片對美術的投資仍然有限,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情況下,想要在短期內改善工作品質,實在困難。」
話雖如此,這幾位幕後工作人員仍興致勃勃、豪氣萬千地投入下一部戲。顧昭世在獲知得獎後,心情愉快,病情已見好轉。金馬獎的肯定,為他們在漫長、辛苦的幕後工作路程上加足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