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節目的「大陸風」

兩岸人民分隔了四十年，有人形容彼此關係就像一對戀人，由剛開始的「激情、好奇」，經過五年交往，逐漸進入冷靜看待對方、思索未來發展的階段。這個比喻用在三台電視螢光幕上的大陸報導節目，似乎也頗為恰當。

先走一步搶市場

第一個到大陸拍攝、取材的節目＜八千里路雲和月＞，因為「跑」在政策之前，未演先轟動；加上打著「中國人觀點」的招牌，有別於台灣民眾以往自香港、日本、西方國家取得的「二手」資訊，＜八千＞播出後受到來自學界、觀眾的肯定。

經過兩年的獨領風騷，＜八千里路雲和月＞也有了對手，隨著兩岸文化交流日益頻繁，電視台打著「大陸牌」的節目紛紛出籠。如果連公視製播的＜神州大地＞也算進去，去年底可說是電視台「大陸熱」的最高峰，三台螢光幕同時期一共出現七個大陸性節目；周五、周六晚間，一打開電視頻道，大陸風光、珍奇異聞就盡入眼底。

以節目呈現手法來看，華視的＜江山萬里情＞不走旁白、靜態介紹大陸的路子。轉而邀請社會名流、藝人同台比賽，以娛樂手法包裝，看誰能正確說出中國人衣食住行生活中的典故、歷史。

上個月才加入「大陸牌戰場」的，是號稱以衛星連線，讓海峽兩岸藝人同時看得到對方、且出現在同一個螢光幕前競技的＜綜藝總動員＞。這個和＜八千里路雲和月＞搶周五晚間九點半時段的純娛樂性節目，據說每集的製作費高達新台幣百萬元。

你玩遊戲、我郊遊

製作單位想的是，儘量做到讓節目有所區隔、有不同特色。但不論手法，就從節目內容來看，令觀眾大為不解的是：為什麼電視鏡頭老是在大陸知名的旅遊地點晃來晃去，或在少數民族居住的偏遠地區打轉？

大陸民俗風情、中國古人的閒情逸趣、歷史古蹟，經過不同節目一一介紹，已在在重覆。和我們想像的「大陸那麼大，題材拍也拍不完」，顯然有相當大差距。

「中國上下五千年悠悠歲月，縱橫一千一百萬平方公里，大陸題材理論上是做不完的」，＜八千里路雲和月＞的總撰稿詹德茂說。不過理論歸理論，一旦考慮製作的現實狀況，製作單位立即面臨的是每週播出的壓力，而大陸報導又需仰賴大量外景，這八千里外一來一往，就拉長了理論與實際的距離。

華視＜江山萬里情＞製作單位舉例說，原本想得好好的，到北京胡同拍大街小巷叫賣小吃的聲音，在節目中讓來賓，猜是賣何種小吃，一定很有趣。但是到了北京一問，才知道如今連當地人都很少聽見這種叫賣聲。但總不能帶著空底片回來，只得隨「機」應變，跟著鏡頭走。

有些製作單位表示，不碰現實問題，是因為自認「不擅長經營政治題材」；事實上，還有一個「大家心知肚明」的理由是，到大陸並不是想拍什麼，就能拍到什麼！因為這些每週播出的節目，企劃案事先都要先送大陸「廣播電影電視部」核准，製作完畢的帶子也要送過去。為顧及以後還要再去，而「同意權」操在對岸手中，拍攝古蹟、介紹小吃，也就不會批評到大陸體制，更不會觸及兩岸現實處境的問題；旅遊促銷也剛好符合對岸「官方」政策，雙方可說是一拍即合。

被「對岸」拉著走？

因此三台這幾個打「大陸牌」的節目，就出現過製作單位到大陸出外景時，「在定點與對手狹路相逢」的情形；尤其如果適逢少數民族的節慶活動，或大陸全力促銷的旅遊點，在「官方」認為有利對外宣傳下，台灣觀眾只得看三次雲南傣族的潑水節。

「事實上，加強偏遠地區報導就會對大陸有錯誤印象」，一位如今已將事業重心逐漸移往大陸的製作人表示，大陸社會像個金字塔，上面的那一小撮人，才是中國往何處去的指標。

有心跨出目前瓶頸的製作單位，在碰觸兩岸現況這塊「地雷區」時，稍一不慎，就會被炸得滿頭是疱；多說幾句對方好話，則又會被扣上為「兩岸統一」打前鋒的帽子。

例如一向敢於在節目中對兩岸政治現況發表「個人感想」的凌峰，製作外蒙題材時，中國地圖秋海棠圖樣就出現兩種顏色，外蒙那一塊被塗成綠色，以示「區別」，結果引起相關主管緊張；在節目中對大陸體制多發表了些議論，則又得罪了「那廂」。去年的企劃案，大陸方面以「手續不全」的理由，將審核時間由一個月延長為三個月。

眼見不為真

題材的局限，加上三家電視台以經營百貨公司的方式經營電視頻道，節目外包，電視台提供「賣場」，在沒有主導力下，只有各賣各的貨，做不出像日本拍攝的「絲路之旅」、「大黃河」之類的節目，也就理所當然了。

此外，由於兩岸時空相隔久遠，如果製作單位未在行前準備周全，而只是憑空企劃，就不免出現到了當地才發現與事實不符的情形。

當然其中還伴隨著，仍有台灣民眾懷著好奇心理，看剛被掀起「神秘面紗」的大陸，節目只好老帶我們去「看新奇」。＜海棠風情＞在去年推出一個＜大陸中醫系列報導＞，播出後詢問電話和來信不斷，一天卅幾通電話，都是要求提供大陸中醫的地址。

新奇看多了，有些觀眾也會懷疑，電視畫面和真實之間有多大差距？

最近就有觀眾一狀告到衛生署和新聞評議委員會，指責中視＜大陸尋奇＞在節目中介紹一位北京中醫師，說這位現在「只為高級領導和台胞看病」的醫師，「救人無數、看病給藥不收分文」，加上這位大陸醫師自己陳述「在我們這埵s活率，不用放射治療、化療，可達百分之六十」等說詞，讓人聽來「製作單位好像在替她背書作廣告。」

在投訴者林厚樟工作的醫院中，不少癌症病患都有過到大陸求醫的經驗，其中受騙上當的也不在少數。他提出質疑，是因為不希望有更多人上當，而延誤治療時機。

這事，又要讓學者們慨嘆：「日本能，為什麼我們不能？」

特異耍噱頭

根據報導指出，日本第四頻道「日本電視台」曾在去年播出一個「目擊——世界超常現象」的節目，二小時的內容有四十分鐘都是大陸特異功能的「穿幫秀」。

上場的氣功大師運過氣後，往自己頭上一擊，鐵板斷了，日本電視台工作人員把鐵板帶回日本，送到大學研究室檢驗。經過電腦斷層掃描才發現，原來鐵板應聲而斷的中央部位，早就被動了手腳。

另一位表演隔著信封猜字的超能力專家，透過日本電視台事前在飯店房間裝上隱藏式鏡頭，播放出來，才真是出盡了洋相。這位「超能力者」之所以猜得出信封裡的字，原來是旁邊的陪同人員在耳邊偷偷告知的。

在特異功能頻頻被考驗真實性的九十年代，如今台灣的電視節目竟還以此來號召觀眾，一位資深電視人私下搖頭：「非常不贊成這麼搞，表演特異功能，不就是耍噱頭、愚弄觀眾嘛？！」

對於特異功能「穿幫」的事情，也曾介紹過大陸特異功能的＜大陸尋奇＞製作單位表示，他們是以介紹變魔術、帶有表演性質的想法來處理，「在現場看，有人可以把一片樹葉任意變大或變小，覺得好奇，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信不信還是由觀眾吧」，周志敏說。

離開觀光客層次

只不過，搜奇式和走馬看花的節目內容對觀眾瞭解大陸事務，究竟有多大幫助呢？

幾個製作單位坦承，現在想知道大陸風光的觀眾已經不多了。台灣民眾從最初思鄉的情緒、對祖國河山的嚮往期望，已因政策逐漸開放而抵消了，而其他的需要卻還沒有被滿足。

「大眾傳播有個迷思，一直以為觀眾不想看深入的東西，大陸事務只有淪落到變成零碎、被切割的消費商品」，大陸工作委員會文教處前任處長龔鵬程說。

在他看來，即使是製作單位最愛光臨的古蹟，還是可以深入探討問題。可以告訴觀眾，大陸是如何挖掘、保護古蹟；他們的政策、有沒有遭遇什麼困難，需不需要社會、或者外人的協助？而在目前大陸出土文物越來越多的時候，大量觀光客湧進對古蹟破壞有沒有影響？

「這是全世界中國人都會關心的問題，做出來會是為『匪』宣傳嗎？問問他們的考古所、文物局，而不是老讓導遊說些沒根據的故事」，龔鵬程說。

走出自卑又自大

不時有人批評台灣民眾到大陸去，流露出自大、又自卑的兩面性格。自大的是我們有錢，自卑的是目睹這古老文化的風華光蘊，又自覺矮了一截。台灣鏡頭在取大陸景時，也被批評犯了這個毛病。

製作單位到了大陸偏遠地區，似乎特別喜歡拍攝當地人看到攝影機時慌張吃驚的反應；旁白中也會以優越的姿態，不經意嘲弄他們沒見過世面。譬如說「當地人不喜歡攝影，不過拍照可以，最好給我廿塊人民幣」；或者說當地「封閉太久，對外來人和事有太多好奇，工作人員隨身帶著的俄羅斯方塊，讓他們個個愛不釋手」。

學者認為，帶著觀光客心情，使得我們到大陸，只注意一些皮相。似乎只有那些和我們社會不同的新奇事物，才能引起我們的注意。「這種期待，和西方人掛著相機來中國旅遊，以滿足其『神秘東方』的意象，基本型態並無不同」，龔鵬程指出。

面對大陸事物宜不卑不亢，不應表現出，以為有錢就好辦事的暴發戶心態，但也不能失去自主性。做大陸節目其實也該如此，但這就牽涉到節目製作時的台灣觀點。

「台灣觀點並不是狹隘的本土立場」，龔鵬程說，兩岸人民四十年的分隔，價值觀、思維體系本來就不同，「台灣觀點就是我們自己觀察大陸的看法」。

好吃、好玩之外

大陸節目從最高峰的七個，到現在勝敗分明，單從節目量減少就認定是大陸熱降溫，似乎有些失準。因為目前在大陸取景的國內電影業者、錄影帶業者、拍電視連續劇的仍比比皆是。

「『大陸熱』無所謂降溫不降溫」，製作人周平認為，大陸對台灣來說，永遠是塊糖。因此即便製作過程充滿變數，製作單位也個個有苦水要吐，大家還是一窩蜂地喜歡到大陸去。

藉用電視媒體替代觀眾的眼睛，大陸這片令我們既陌生又熟悉的土地，這些年我們到底看到了什麼？除了知道那埵n吃、好玩，我們應該還需要知道其他什麼吧？仍將繼續播出的大陸節目，不知道會不會給我們令人滿意的答案？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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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經由電視影像呈現後，仍然是個完整的圖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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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功夫博大精深，媒體愛拍，觀眾愛看。（雲將＜海棠風情＞製作單位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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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生活環境截然不同的對岸同胞，媒體是不是可以多注入一點關懷，少擺出經濟優越的架勢？（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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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峰製作、主持的＜八千里路雲和月＞，一向敢於在節目中對兩岸現況提出意見，也引起正反兩面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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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山水甲天下，像這類知名的旅遊勝地，一向是製作單位的最愛。（倪淑雲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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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赴大陸出外景，扛著幾斤重的攝影機，製作單位權充台灣觀眾的「眼睛」。（何湛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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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觀光客千里迢迢來到中國大陸，一覽勝景，本地民眾也帶著同樣觀光式的眼光看大陸嗎？（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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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了這麼許多年的大陸節目後，如今觀眾還期望看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