裱褙,就是中國書畫的裝潢。裱褙工夫的好壞,也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字畫的身價。
中國傳統書畫與西洋畫所使用的工具、材料大不相同,裝潢的方法和表現的精神也大異其趣。中國傳統字畫,大都使用宣紙、棉紙或絲絹來書寫或繪畫,這些材料的質地極為纖薄、柔細,因此字畫在完成後,勢必得加以精工裝潢,以便於觀賞和收藏。
我國古時各朝代名家的作品,也就是靠著高明的裱褙技術,才得以流傳千古,供後人欣賞和觀摩。
在中國古代的朝廷中,大多設有「書畫室」(或類似的機關),專司保管和維護歷代書畫的精品。所謂維護工作,裱褙修補佔了其中最大項。
如今座落在臺北近郊外雙溪半山上的國立故宮博物院,收藏古字古畫達一萬五千件左右,這些字畫作品,經過了歲月、戰亂的洗禮,不少已經呈破損剝蝕之象,而不再能掛出來供人觀賞了………
因此故宮裡也有專人負責為這些破舊的字畫賦予新機。他們以高超的技術、沈著的耐性和縝密的工作,將價值連城的古字畫著手成春,他們使這些字畫重新精神體面地出現人前,而又不失其原來的風貌和古物的味道。
邱景任是現今故宮古畫修補的一等高手,他從事這項工作,已有廿幾年的歷史了。
在故宮中院的二樓,有一間十坪左右大小的工作室,這是邱景任專屬的裱褙工作間。邱景任今年五十歲,是沈穩篤實的山東漢子,他說:
「在我十八歲那年,我到天津去唸書,在每天上、下學的路上,都會經過一家裱褙店,看到店堛漁v傅在聚精會神地處理細緻的裱褙工作,那些過程非常繁瑣,吸引了我這個大孩子的注意,總忍不住站在店門口呆呆地看他們工作,………由於常常去看,店中有位老師傅就問我了:『你覺得裱糊工作很有意思嗎?』我趕緊點頭。『那你想不想學呢?』我也點了頭。於是,我開始做了裱褙學徒。」
「當然,當時老先生也曾警告我,幹這行需有極大的細心與耐心,毛毛躁躁的性情是做不來的。我想,磨出好性子是件好事,自然就更願意好好學了。剛開始的時候,日子不太好過,每天得掃地、燒水、煮飯,還得聽師傅們使喚,做所有跑腿、打雜的事,一定得很乖巧地把事情都做完了,師傅才肯一點一點地教給我裱畫的技術………」
「後來,跟著軍隊到了台灣,在軍中的那些年完全丟下了裱褙工作,直到從軍中退役,才又到一家裱畫店重拾舊業。在又回到這一行時,年紀較大了,性情也更穩定了,發現自己對這份工作很適合也很喜愛,於是,比年輕時更用心地學,也更用心地做。慢慢地,就自己琢磨出許多訣竅來,可以說是入門了。」
民國四十五年,當時已小有名氣的邱景任,經已故的羅家倫先生引薦,進入故宮博物院,專司古畫的整修裱褙。
可以想見,經過裱糊的古字、古畫揭開重裱,一定比新品的裱糊要困難麻煩得多。尤其所負責修補的又是身價不菲的國寶,不容有任何失誤。加上這一層心理負擔,使得邱景任廿二年來一直兢兢業業,全力以赴。
廿二年來,經邱景任手中整治的字畫已達四千一百卅件,其中包括稀世珍品:十二尺長範寬的「谿山行旅圖」、董源的「瀟湘圖」、巨然的「秋山問道」、趙幹的「江行初雪」,都在邱景任的巧手之下,以忠誠、細密的態度,不失原貌地重行展示在觀眾之前。
邱景任以為,修裱古畫,最重要的即是在維持原畫最初的面貌。即使畫幅中有折痕或剝落,也不要刻意去修補,以免損害古畫原有的精神。
中國字畫的裱褙,通常是在原作絹紙之後平托一紙,使它平勻並增加韌性。托紙之後,再加裱綾或上紙邊來保護畫幅。絹紙在經過長時間之後,本身會老化,纖維失去韌性,於是產生破裂或折痕,必需加以修補。
如果破損的情形嚴重,就必需揭開重裱。「揭裱」,是項艱巨的工作,譬如說故宮收藏的清代惲壽平花卉冊被蟲蛀了,滿紙破洞;五代郭忠恕江行雪霽軸折痕太多;宋代劉松斗補衲圖軸有脫裱現象………這些古畫,如不趕緊重裱,勢必難以挽救。揭裱之前,要先揭去裱綾。取出畫件後,第一步是洗畫,把畫放在斜木板上,用糊刷沾清水慢慢地淋畫,或用噴水器清洗。把畫洗淨後,以清潔棉紙吸去水分,然後晾乾,進行揭裱。
揭舊裱時,是從畫背中心處,用手指搓紙,一層層搓起再慢慢撕下。這需要很大的耐心,一小片、一小片的撕,一點不能大意。且要盡可能不揭原托紙,僅揭去覆背紙。否則色調會改變,整幅古畫的氣氛也就會變了。這是因為古時的托紙多敷加一點淡色,揭去了就找不著相同色調的代用品了。
古畫揭淨後,便開始進行修補。紙本若有破損的地方,用厚紙或接近古紙的材料補於畫背,並需把「補綻紙」的周圍刮薄。如果絹本有破損,就得找絹料來挖補。
在修補完成後,再加裱綾、覆背紙、裝軸、上桿、安滌等工作,這樣,一幅完整無缺的古畫,就又重行出現於世人眼前了。
邱景任在裱褙工作中沈浸了卅年,除了向前輩討教、學習,並自工作中磨練之外,他所參考的字畫裱褙的書籍、圖錄更是不計其數。在工作中所悟出的心得,自然也是難以勝數,比方說:像用糊的配方,前人所用的糊,調製工夫很精,效果也好,可是,後人揭裱時卻大感不易,因此,邱景任曾試把糊中去筋,以免黏性太強,他日揭裱困難。但這又可能產生年久失去黏性而自行脫落的現象。於是,他以樹脂提煉的黏劑,摻以麵包粉,這樣黏性夠強,不致自行脫落;而在需要揭裱時,麵包粉遇水會膨脹,產生空隙,就很容易揭開了。
揭裱、重裱一幅字畫,需要二至三個月的時間,其中「晾乾」需時最多。這段長時間裡,邱景任一向是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去做。他說,每當拿到一幅需要重裱的字畫時,心情總是嚴肅的,因為,這些都是古人的嘔心瀝血之作,一點輕忽不得,萬一弄砸了,就真是既愧對古人,也無顏對今人了。
邱景任目前也在國立藝專教授裱褙課程,他希望把幾十年工作中的所悟所得,傳授給有志於此道的年輕人。當然,從事像邱景任所擔任的這份工作,技術並不足恃,細心與耐心也不難培養,最最重要的,恐怕還是他對國家收藏的珍愛之心,對己身工作的敬業精神與捨我其誰的使命感。
邱景任相信修補古畫完全是「慢工出細活」,而幹久了真是不再會有「粗心大意」的毛病。在揭綾時,即使是在邊綾上的小圖章,或是稀落的題跋,也不能忽略。如今故宮所展出的字畫,能夠完整而透著古雅之風,邱景任的技術和修養實功不可沒。
在如今這個處處講求速度的時代,邱景任的工作似乎有點兒像在「開倒車」,但事實上也唯有像他這樣的慢工和細活,我國的許多古字古畫才得以歷久而彌新。也就靠著他這樣的做法,中國的許多傳統文化,得以綿延流長,並發揚光大。